先题解一下,“青春”一词,最早指初春,此季草木茂盛,其色青绿,故有此称。
总感觉唐诗之韵里韵外带着丝丝的士大夫特有的傲慢气息,同样,宋词的字里行间则弥漫着缕缕才子佳人间的自命清高,孤芳自赏和兀自陶醉,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应念岭表经年,孤芳自赏,肝胆皆冰雪”,正是其活灵活现之写照——以百姓话说就是:搽粉照镜子;自家演戏自家看。相比较而言,更喜欢元曲一点。为嘛?它是小市民和农人的艺术。题材则更具广泛性,绝不局限于朝政权位、贵胄家事之类,而是涉及士农工商,妇幼老弱各种人间生活,甚至七匠、八娼、九儒、十丐在彼时的戏台上也可以堂而皇之,现身露脸。一言而蔽之:接地气(兴许此感觉与笔者的草根身份有关)。——哈哈,有点儿孔夫子《论语·为政》里那句名言:“《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那眼前的季节,春情勃发,生机盎然,“一路行来,山青水绿,鸟语花香,真个好风景也”(清·李渔《比目鱼·肥遁》)。如此这般的绵绵、潇潇、萋萋,纷纷,淅淅,沥沥、 蒙蒙,脉脉,元代的曲家们又是如何着笔的呢?
刘庭信《一枝花·春日送别》:
丝丝杨柳风,点点梨花雨。
雨随花瓣落,风趁柳条疏。
春事成虚,无奈春归去。
春归何太速,试问东君,
谁肯与莺花做主?
和煦的杨柳风拂面,淘气的梨花雨凑趁,花瓣落纷纷,枝条扭蛮腰。按说一派诱人春色吧,可标题里的“送别”二字,使得眼前的一切美好顿然乌有,“春事成虚”,离开的呢是心上人“莺花”,假惺惺一句“谁肯与莺花做主”,乍看是替对方忧,而实际身为女子的“莺花”怕是此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好在春天的花儿朵朵是,那就再来其他一朵什么花吧。
王元鼎《醉太平 ·寒食》: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
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
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
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鸳鸯瓦”与“秋千架”堪称绝对,不劳眼看,但听其音都觉得无限风雅。风俗如画,乳鸦、春雨、秋千、杏花,构成了一幅优美的春色图。不过,鸦的叫声“哇——哇——”,粗劣嘶哑,感觉特别丧气,按迷信说法家人带来霉运,甚至更加不好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作者为什么喜鹊或黄莺呢?看得出来,为了押韵,可结果韵是押着了,全曲的意境也给糟蹋了。
不行,须另来一盘菜以抵消适才的涩巴。
张可久《清江引·春思》:
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
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
梨花小窗人病酒。
“能消几日春,又是相思瘦”,哈,打着写大自然春天的旗号,透露出的却是风月场的潜规则:乍然相遇,你侬我侬,忒煞情多,卿卿我我,郎情妾意。可只消一阵风雨,就只有散手后的病酒了。再说了,本曲着眼的是清明节后的纯景致了,还有半个月呢。
远处的花朵还不如身畔的绿叶养眼呢,对吧。
徐再思《南吕·阅金经·春》:
紫燕寻旧垒,翠鸳栖暖沙,
一处处绿杨堪系马。
他,问前村沽酒家。
秋千下,粉墙边红旗花。
作者徐再思倒也坦坦荡荡:春天来了,真快事也,燕子鸳鸯,绿杨系马,奔前村酒家——分明快事一桩也。可怎么一忽闪,就到了“粉墙边红旗花”的地界了呢?哈,你道人家是着眼自然界的春,是一首吟咏春天的曲子,却原来落脚点是内心里跃动的春情。盖今日之法外男女谓之“黄色”,而古代则一“粉”字来概括:粉黛,粉艳,粉嫩嫩,粉蕊琼枝,秦氏粉女,红粉知己等等。你说多妖媚绮美的意象吧。不过话说回来,这还是一首吟咏春天的曲子。写得明快简洁,气象、形影连成一片,组成了一幅无比和谐,诗意盎然的春景图。
王实甫 《十二月过尧民歌 别情》: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昏黄,不销魂怎能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依笔者看,此曲简为以下四句即可:“怕黄昏忽地又昏黄,不销魂怎能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实乃千古绝唱。作为中国戏曲史上“文采派”的杰出代表,堪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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