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戴维、凯瑟琳和乔,再次并肩走在街上。假期正午的阳光下,所有的人和事都昏昏欲睡,只有他们和几家商铺的老板还保持着清醒;他们不理会那些在阴影中嗡嗡作响的苍蝇,径直走向圣雅克广场。他们走到那里,各自买了冰淇淋,安静地舔着;这些动作与其称为享受,倒不如说是他们和彼此相处时养成的某种习惯。
从广场出发,再走十分钟就可以走到阿丽娅娜镇的边缘,那里有一个火车站,再往下就是森林。在那里,阳光可以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到草地上;草长得很茂盛,走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响。
森林里有一栋别墅,红色的瓦顶,外墙刷成米白色,后院还有一个长方形的游泳池,用镂空的铁栏杆与林地隔开。这栋别墅有大半年都处于闲置状态,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栋别墅的主人是谁——直到半个月前。他通过报纸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著名艺人耶舒阿被发现死于度假别墅内,已排除自杀的可能,追查嫌疑人的工作仍在进行。”
加粗的标题下是死者的照片:那是一个微笑着的男子,一头长卷发披过肩膀;他用双眼望向正在阅读报纸的任何一个人,像是在望着大海或什么遥不可及的事物。
戴维吃完他的香草冰淇淋,感觉手里黏糊糊的,有点恶心。身边没有水,他只得抹了抹路边的墙,再把手里的墙灰拍掉。他们并没有去那片森林,而是按原本的计划走向镇上唯一的警局。他们要调查耶舒阿的案子。
三人停在一栋灰色的办公楼前。除去门口的警徽外,这栋仅四层高的楼房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乔——这个满脸雀斑的黑发男孩,照例负责与前台人员的沟通。我们是萨里中学的学生,需要完成假期的调查作业,希望能看看相关档案......诸如此类的话。前台的女人同意了,她叫出一个职员模样的男人,让他带这三位学生去档案室。
带领他们的男人和镇上大部分人一样健谈,他热情地向他们介绍这个案子,带着半个月前曾攫住整个镇子的兴致勃勃。死于枪伤,子弹从胸口射入,很可能是职业杀手所为。男人走在前面,拾级而上,案件的细节随着楼梯滚落到跟随者的脚边。
钥匙插入锁眼,拧动。男人打开灯,白炽灯的光芒剖开档案室黑暗的腹腔。他找出这个案子的卷宗,递给了紧跟着他的戴维。虽然还是没有找到凶手,但考虑到案中黑帮纠纷的迹象,警方已经决定就此结案了。说是著名艺人,那个耶舒阿的死讯充其量也只能为二三线的小报贡献一点噱头而已;镇民们的兴奋,完全是由于这场好戏上演的地方前所未有的接近他们的日常生活,使每个人都得以啜饮这份意外死亡的佳酿——大家也由此姑且原谅了作案手法的平平无奇。
男人给他们一个小时阅读档案,自己则转身离开。戴维把卷宗摊开在桌上。受害者的名字似乎译自俄语;由于此人寂寂无闻,他的影像资料也并不多。看过一些基本资料以后,他们借用档案室里的放映机,播放起耶舒阿生前拍摄的最后一段影片。镜头前,受害者一头金发的边缘被阳光照成炽热的灿白色,他哀伤地沉默着、注视着他的观众,眼含泪水。
他们无法自拔地望着影片里那双蔚蓝的眼睛。半晌,凯瑟琳开口建议道:“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别墅周围的警戒线已经撤走了。他们绕过写有“出售”二字的木牌,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后院。
他们决定更进一步,还原整个案发的过程。乔想做凶手,凯瑟琳表示无所谓,同样拥有金发蓝眼的戴维便自然地扮演起受害者。乔随身带着弹弓——它将暂且充当本场谋杀的凶器。按照档案的描述,受害者中枪后径直向后仰倒至泳池中;他在几分钟后被闻声而来的仆人救起,但彼时此人的呼吸已经停止。
如今,戴维背向泳池站在边缘,后脚悬空;他缓慢地眨眼,静静地等待着。几天以来,他第一次冲破了笼罩他们生活中某种模糊不清的屏障,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平静。一声枪响过后,溅起的水花裹住倒下的躯体,血像烟幕一样在水中漫开,逐渐吞噬那行将消逝的身影......这样的画面像是早已烙在了戴维的记忆当中,如今遥遥地在他心中发出回响。
石头击中他。戴维向后倒去,他的双臂不自觉地张开,使他看起来像是被钉在一个十字架上。与水面的接触结结实实地冲击了他的后脑,他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沉;带有消毒液气味的水不断地灌进他的呼吸道。
慌乱间戴维看到无数细小的气泡上涌。他本能地开始挣扎。
游动。
最终,他抓住凯瑟琳伸下来的手;她则努力把他拉了上去。
戴维瘫倒在地,呛咳着,肺部和呼吸道传来的锐痛使他的心脏一阵抽搐;然而这种疼痛又随即转为了一阵狂喜。他几乎要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乔从草丛后面走出来,看向他们。
很快地,这种罕见的激情就在他们返家的路上逐渐消散了。三人在圣雅克广场的冰淇淋店前道了别,沿不同的方向离开。
走着走着,戴维停了下来。他看向天边沉郁的夕阳,受害者哀伤的眼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他然后想到,到家以后他还要向父母和姐姐说明出门的原因,要找理由解释他湿透的衣物和头发,要去洗澡,要在餐桌前一边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咀嚼无味的饭菜。想到这里,他便感觉双腿变得异常沉重,想要再迈一步都十分困难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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