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远方回来的时候,天边的晚霞正在燃烧最后的那片云。我匆匆下了飞机,赶上出租车,奔上机场高速。
司机将遮光板拉下来,原本映着血红色的面颊瞬间蒙上了一层蒙蒙的尘埃。车子缓缓驶下高速路时,街口的信号灯正在闪烁着,红绿色的光芒指向迷途。
我向司机报出一个地址,他转过蒙在阴影中的脸,看我一眼,然后默默地驶向路的尽头。
1.
我从远方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宇宙之大,无处容身。
我去报社应聘编辑, 经理在玻璃桌后,通过那厚实的镜片打量着我,我向他讲述这份工作对我的重要性以及我没有工作的下场如何如何惨烈,他打断我,直接把工作证签给我。
他说: “在这个社会,在你成功之前,没有人会同情你,他们会看着你被淘汰,然后嘲你。”
我重重地点头。
2.
此后我有了收入,租了一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写一些文字,勉强维生。
有一天,总编让我写一篇稿子,他说地铁里卖唱的那个小伙子不错。让我去写一写。
那天凌晨, 我赶去地铁站。我看见他,怀抱着吉他,倚着水泥墙躺着,旁边放着一瓶啤酒,廉价的酒泛着异常的黄色在灯下晃来晃去。
不知是什么原因,整个地铁站都是他的影子,充斥在凌晨安静空旷的大厅里,我拉起她,请他去喝几杯。他吐着酒气告诉我说,今天他挣到不少,如果我同意, 他可以请我喝几杯。
我没有争下酒钱,他收拾好吉他,背在肩上,出了车站,在车站旁边的街上,又一个彻夜未关的小店,我们要了一瓶廉价的白酒,坐了下来。
我问他的生活,他告诉我,他是农村的孩子,父母双亡, 没有人供他上学,浪迹了几年之后,学会了弹吉他、唱民谣,于是来到地铁站唱歌。
他很豪爽,一口一口的饮酒,他说他收入不多,没有家,但是朋友很多,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姑娘陪伴他。
我向他交代我的来由,他不以为然,他说他没有什么故事可以写,既不励志也不悲伤,早晚有一天睡过去醒不来,就这样完了。但过了一会他又说,还是写写的好,这样就会有人听他的歌。
那天我们喝醉了,我默默地走回去。
3.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他,我没工夫去地铁站,也从不路过。
再后来,有一天清晨,有人敲开我的门,是邻居的那个女孩。她问我是不是我写了关于他的文章,我点头说是,她很惊奇,说没想到我是个作家。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叫作家。此后她经常我, 给过我几篇稿子,写的非常好,我以我的名义在报纸上登上,发表后的稿费如数送还给她。
我了解到,她是酒吧里陪酒的女孩,但自小就有文学梦,高中辍学后,想当一名作家,这天方夜谭自然没有成功。
我询问她的职业,她并不以之为耻,她说她只管陪酒,不管三陪,她也从没有陪过客人。
我就这样,帮她发表了几篇文章。她的文字确实不错,有文艺女青年的风范。
那一次我去找她,把稿费给她,她收下后请我去喝咖啡,望着她的背影,我轻轻傍住她的腰。她转过身眼里写满了诧异,但还是慢慢垂下了她的睫毛,黑色的眼睛在一片羞涩中化为一汪水 。
4.
后来我们住在一起。收入勉强维生。
有一天我竟然出奇的乘地铁,见到那位歌手。他已经不成人形了,头发凌乱着没有梳洗,面颊沾着灰尘和汗水,胡子浓密的散落在唇边,衣衫褴褛,眼神飘忽。
但不变的是他凄怆的歌声和曲子里的辛酸。
我没有敢去跟他说话,他的外表反映出他内心的哀痛,隐约之中我觉察到他经历的沧海桑田。
人海之中,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陷入喧嚣的人群中。
我追上去,未及开口,她说,分手吧。
一阵刹车声刺破长空,我的回忆断了。
车窗外是霓虹灯辉煌的夜总会,我付了车费,下了车。
司机缓缓地倒车,融入街口的车流之中,鸣着长笛飞驰而去。
我找到她,她衔着一根烟,浓浓的烟雾和暗黄色的灯光,汇成一股暗流,搅在心间,久久难宁。
她告诉我,歌手死了,她曾经的,那个他,如今已经消失了。
我点点头,我问她有没有时间聊一聊,这些年啊,我在远方,她在小城里的故事。她告诉我,她有客人,要我在大厅里等。
我目送她的背影闪进楼梯。一阵欢笑,一阵凄伤。
我在大厅里等着,从深夜到黎明,从星河满天到晨雾冰凉。身边陆陆续续地有人走过去,沾着满身的酒汽和名贵香水的味道。烟头散落一地,云雾缭绕,看不明状。
她终于出来了,带我去公墓,白色的大理石堆。
我在他坟前待了一个上午,她给我讲着他的故事,在温暖的阳光下。她说青春就这么飞驰而去了,慢慢耗吧。
我说,真像歌里唱的那样。她问什么歌。我说董小姐。
上午的气氛就像死水。
正午过后,我丢下这片死水登上飞机,窗外尽是茫茫云海和广袤原野。
既然我们都共享着这些所有的一切,那就希望把着一切给予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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