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十九郎
早上从张耀杰老师微信群中读到一篇秦晖先生的文章《谁是中国真正的朋友和敌人》,很感慨。就觉得自己不能偷懒,应该将20几天前在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的一段遭遇写下来。那段经历噩梦一样,说是一场在现代文明最发达地方的丛林历险记也不过分。
2017年初,我们一家在匈牙利国债移民关停前的最后时刻递交了所有材料及费用,办理了相关手续;约莫五个月后拿到了绿卡;9月份夫妇二人便去了一趟布达佩斯,对将要到来的新生活、新的生活环境做了为期一个月的考察后回国;又利用三个月左右时间将国内事务作了一番处理。为了孩子及时上学,便买了1月25日俄航SU201经由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转道布达佩斯的航班,全家由此迁徙到异国他乡。之所以选择谢列蔑契娃机场转机,主要有两个方面的考虑。一是该趟航班每人可以随身托运两件行李,更重要的是到达布达佩斯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大白天的,总怕有个三长两短的好预留出些时间来。因为语言不通,预定的民宿是老外家的房子,邮件上已约好入住及取匙时间,不便轻易改动。全家第一次出门,除去托运的,肩上背的、手里拎的、身后拖的各人还有三件行李。嗨,搬个家嘛拖家带口的,要理解。好在接机的是个华人。但别弄到晚上,黑灯瞎火的就惨了。人家天黑街上就基本上断了行人,比不得国内。一句话,这样的行程注定了十分脆弱。禁不起一点意外,更禁不起折腾。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通过近十个小时的航行,一阵剧烈的轰鸣后,停机、亮灯。摸出手机,打开。滴溜一声,中国移动即时传来了外交部驻俄使馆发来的热情的问候;又滴溜一声,屏幕将温度和时间都即时切换到了莫斯科。早上五点,天色蒙蒙亮,飞机稳稳地停在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
出舱、摆渡、列队、入关。穿过刚睡醒、正懒洋洋开门营业的各式奢侈品店,依据标识引导很顺利的来到了F区航站楼47号飞往布达佩斯的候机口。银屏上显示SU2032俄航8点40飞往布达佩斯的航班由此登机。看看时间还早,离8点40分起飞还有3个半小时,人便松弛下来。伸展伸展躯体后,盥洗、喝水、早餐。忽然有些兴奋,觉得中途这么休息一下,还挺好。越洋飞行并不如人们所描述的那么可怕。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7点40分左右,妻子发现登机口悄悄由47号改到了49号便有些警觉。却没有任何广播通知。妻子为人谨慎,鉴于行李多且分散,经过三个多小时的休息疲劳已经消去便建议早点登机,以便将行李在机上集中存放。我们坐在离49一墙之隔的48号,密切关注49号登机口的动静。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但通过窗口荧屏中英文我们再次确认: 8点40分起飞、SU2032航班、目的地布达佩斯。便放下心来。8点整,妻子打破提前半小时登机的惯例,提前40分钟时再次提示大家起身,载上全部行李靠近49号窗口,准备登机。我们立定、候行。可是,门口洞开却无旅客排队和登机的意思。立在一旁静候了约莫五六分钟,仍无动静。可屏幕上突然跳出“last board”字样,这是“最后登机”的意思。什么情况?我便招呼妻儿一旁守候,自己沿楼梯下到一层想看个究竟。这时是8点05分。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35分钟。
可是,来到一层,只有一位身着制服的地勤小姐倚着显示8点40分飞往布达佩斯的SU2032航班由此登机的银屏下站立,面前是登机的电脑显示频。而通往机场的大门却紧闭,我不清楚是通行已结束还是从未开始。便赶忙掏出机票,示意自己是SU2032飞往布达佩斯的顾客。奇怪的是她毫无表情,眼看玻璃外,只说一个单词:“NO”。我将三张机票再次整齐排开,指指屏幕又指指票面,努力比划着:我们是这趟航班,可还没有登机,怎么办?她依旧毫无表情,眼睛透过玻璃看着远处的机场。仍旧只说一个单词:“NO”。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空荡荡的机场只有几堆已蒙垢的积雪。
时间在一分一分地过去,二楼传来妻子急切的询问:“怎么样了?是什么情况?”我仰头喊话:“有工作人员,正在了解情况。”看着冷漠的地勤,我正束手无策,这时,一阵楼梯声响,慌慌张张奔来一位气喘吁吁的华裔中年妇女,带着一股热浪。“我是飞往布达佩斯的,8点40分开。怎么办?怎么办?”一口的东北口音。发际和额头满是汗水。原来她和我们的情况一样,也是乘坐北京起飞的SU201俄航经停莫斯科转道布达佩斯的乘客。不同的是,二十分钟前她就不停地在打听、奔走,准备登机。结果被指着跑往三楼,转一圈又跑回到这儿。也正在着急地寻找登机入口。
这时,已经是8点10,离起飞只有30分钟时间。怎么办?是怎么回事?
漠然的地勤这才缓缓抄起电话,眼睛仍看着远处的那堆积雪,叽里呱啦一通后。漠然锁上大门,关闭电脑,示意我们随她走。终于,我们松了一口气:诉求她们领会了,她们终于出手帮助我们解决问题了。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哗啦啦,东北大姐和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随着地勤。原本以为将通过一个什么紧急通道登机,可在疾速走了约莫50米开外,地勤突然停住,手往前一指,只轻声嘟囔一句转身急促离去。我们停住,茫然地四处张望,才发现不远处有一个服务台。遂怯怯走近前去,乞讨似的伸出机票。还好,所指正是此处。依旧是一名身着制服的女地勤人员。她接过我们的机票,摊在案前。然后十指小鸡啄米似的声音在电脑前骤响。许久,抬起那木然的一汪蓝色眼睛看着你,叽里呱啦讲了一通,大意是有一班11点15分起飞的航班。“I'm sorry。”她讲的这套我完全不明白。因为此时是8点18分,离正常关闭机舱门还有7分钟!便表示我们不明白。她略作思考状,迅即抄起电话讲了一通,放下电话,示意我们稍等。此时已是8点25分,依着习惯机舱门关闭。
但我们并不着急,因为我们的状况至少25分钟之前即已获悉。而且广播里迄今也没有通报我们的姓名。约莫五分钟,来了一位娇小漂亮的女地勤。“你好!”一句中文让我顿感亲切。“一点点、一点点。”她用食指在鼻尖上示意一下。这一次我们再次将经过告诉靓妹。她示意听懂了,和同伴嘀咕几句后抬头说:“补票!11点15分的航班。”补票?这让我们不能接受。我们是按时登机却不能顺利登机,是飞机提前起飞吗还是临时停飞呢?总之错不在我们,怎么能由我们买单?遂争辩起来。可是任你千言万语,她只撇撇嘴:“补票!”可我们只同意改签。改签她听不懂,我们只能通过翻译软件告诉她:“改签!”
“耶,耶。”她似乎是忽然明白而且同意了。站起,示意我们随她过去。
哗啦啦,东北大姐和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随着漂亮地勤。约莫走出50米,她停了下来,用手指往远处指了指,示意我们自己过去。可是去哪?怎么去?去找谁?她掏出手机,打开一个页面。我探头望去,一行俄文下面有一行小字,似乎是“俄罗斯航空旅客特殊情况服务柜台”。我迅速摸出手机,将页面拍了下来。咔嚓一声刚熄,漂亮女地勤一转身,迅疾消失在人群之中。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哗啦啦,东北大姐和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站立许久,然后犹犹豫豫朝她手指的方向走去。
我们感到委屈、冤枉。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我们一无所知。此时已是8点40分,这趟航班按说应已起飞,算是赶不上了。可是下面该怎么办呢?记得几年前一次和美院老师一行三人出差前往无锡晚点,只交涉几分钟便顺利改签了稍晚一小时的航班。莫非改制20多年的俄罗斯比中国的航空还烂?
这时我掏出手机,向身边旅客咨询页面上的地址,旅客摇摇头;我走向商店,向店员咨询页面上的地址,店员们摇摇头;见前边有清洁人员,向清洁人员咨询页面上的地址,依旧摇摇头。茫然地往前走着,见一组乘客正登机,遂上前询问空乘,他们比划着,那长满红毛的手势似乎非常费解。当我比划着希望他再比划一遍时,似乎是:先往前,再上楼,再往前,再往右,再往左,然后一个圈圈。而且尤其费解的是“再往前”是45度的角度,指尖高高的。那表情、那劲头,言下之意应该是将走出相当不近的一段距离。
我们茫然地向前,随道路上楼。再往前行时,见远远地有一对衣着齐整的警官一样剽悍的地勤抄着手在私语,一喜。迅速靠上前去,一边掏出手机正欲询问。不解的是,他们只冷冷地瞟我们这支队伍一眼,尚未待我开口,一位年长地勤就用抄着的手轻蔑的用食指往左勾了两下,绝对没有第三下,便又私语去了。我都奇怪了,我没开口,你知道我们要什么?走出大概100米,还是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去处,大家茫然无措。我指令队伍停下,再次返身走近那对剽悍地勤。尚有10来米,尚未靠近,更尚未开口,那位年长地勤依旧是抄着手轻蔑地用食指往左勾了两下,绝对没有第三下。眼神里闪出一丝厌恶。我一怔,那齐整的西服、铮亮的皮鞋,怎么看怎么像副黑社会的模样呢?
我一阵发怵,只有无趣地返回队伍,执拗而茫然地往前走去。8岁的孩子跟在身后早已是气喘吁吁,东北大姐一路上唠唠叨叨,妻子则一脸茫然。只念叨着刚刚接机的师傅来过电话,已经第二次了。询问李斯特机场的到港时间。抱怨说还有接机任务,言语中渐有不满。这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民宿房东,一旦候我们不至,将如何沟通?电邮哪像电话,哪有那么及时?而且国内渐渐放寒假,欧洲各地将充斥国内游客,布达佩斯的酒店不是说住就能住上的。难道拖家带口的真要露宿街头?
情急之下,我们有些懊悔刚才“补票”时没有点头。补票或改签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茫然中妻子说:“要不,我们就补票吧。还转回去?”还找哪位会点中文的靓妹?我艰难地摇摇头,执拗而茫然地带领队伍往前。要按往常,逛街美食之类妻子的英语比我强,有时蹦出几个单词,连估带猜都能解决问题,包括那次去CASINO,我都只是随从。可是今天这情形,忽然觉得像场战争。我无形之中成了主心骨。我忽然想起前年在迈阿密机场,一位非裔女子贫血晕倒,惊动了周围一片地勤。那位高大肥壮的配枪女警跪在地上按摩和紧急人工呼吸,那急切的抢救情形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尤其是当非裔女子醒来并恢复正常后,地勤人员一遍一遍的询问和叮嘱,最后恋恋不舍离去。似乎为没能彻底看到女子的安全和无缘进一步的提供服务感到万分惋惜和放心不下。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个服务台,上面有大大的“?”标识。有五六位旅客正在排队咨询。好了,我们有救了!
终于轮到我们。“English?”“no。”“Beijing?”“是的。”于是我急切地将我们的问题和困难讲了出来并掏出手机。兴许是这一天他解决的困难太多,已经丧失对焦虑的同情和兴趣。他只低着头,手指往左前方示意。“forwand,forwand.”我明白这是向前的意思。可是,我们已经行走了至少有20分钟,行走到哪里才是个头?我努力比划着,忽然他将笔往桌上一掷,哗啦拉开抽屉,在纸上写上大大的“D”! 又哗啦撕下,掷了过来。我这才明白,所谓的俄罗斯航空旅客特殊情况服务柜台设在D区。打开机场导图一看,D区可是在另一个航站楼啊。距离F区足足有1500距离。而至关重要的是,旅客特殊情况服务柜台不知道将怎样答复和安置我们,所以也没办法将行李撂下只身前往。
终于,我们在一处圆形空旷地的柜台找到了俄罗斯航空旅客特殊情况服务柜台。当我们将情况介绍后,他只是淡淡的说:“你们需要重新购买前往布达佩斯的机票。”“可是,这并不是我们的过错啊。”我虽然一边这么说着,心里面早已放弃了抵抗。当我通过翻译器进一步确认后,只询问了东北大姐的意见。她点点头,内心也早已放弃了申诉。于是我们被安排在柜台背面的窗口重新购票,是11点15分俄航SU2030飞往布达佩斯李斯特机场的航班。再晚一班就是晚上9点的了。手续刚办理结束的时候,这时匆匆忙忙又赶来一位误机的顾客,是一位阿拉伯裔的女学生模样,竟也是SU2032前往布达佩斯的航班!正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与工作人员对话沟通,据理抗争。许久,她败下阵来。挂着眼泪,一脸茫然地在柜台一侧徘徊。很显然,她是不乐意重新购买机票,正思考通过其它方式争取到改签的。可当我们试图向她了解或探寻我们不能登机的原因时,因沟通不畅而无果。原本试图再做努力,可一旁的妻子不停地催促:“赶紧地,还得赶回F航站楼呢。千万、千万别再不能登机了。这一回。”
哗啦啦,东北大姐和我们一家三口大包小包再次返回到F区候机区55登机口时,足足步行了27分钟。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不能登机大家仍一头雾水。妻子一边匆匆地走,一边气喘吁吁地问:“太恐怖了。据说俄罗斯经济不好,老公,不会不好到要用这种方式讹咱们的钱吧?”而东北大姐更是一刻不停的说话。她的丈夫十年前出国,已经是布达佩斯一家中餐馆二级厨师。一路上叨叨不绝,一边说,一边抹着眼角。不知是汗还是泪:“我们十年没有见面了,整整十年没有见面。今天是我和孩子他爹结婚17周年纪念日。”
尾声:
1、这就是被普京铁腕统治了近20年治下的俄罗斯。在机场,我感叹最多的是,怪不得俄罗斯的冰天雪地里上演了一茬又一茬的掀起驱逐普京下台的反对派运动。
2、俄罗斯领袖被作为我国领袖的榜样在被模仿;而民间,俄罗斯也是被当作对中国最友好的国家在宣传。
3、我完全是为了节省读者的时间,懒得去叨叨絮述:实际上我们重新购票的这趟11点15分俄航SU2030飞往布达佩斯的航班并没有在11点15分如期起飞,而是在延迟了两个小时另5分钟后才迟迟上天。也就是说,延宕到了下午1点20分才起飞。一个多小时的飞行,当我们落机、列队、出关、接取行李,坐到接机师傅的汽车来到布达佩斯街头时,已经是暮色垂沉。这一夜,天空中是漫天的鹅毛大雪。
莫斯科谢列蔑契娃机场历险记
4、更恐怖的是:其间,在12点15分钟左右,登机口又从F区53号突然改换到F区55号。细心的读者不难想象我们将遭受又一轮怎样的不安和煎熬。其间,明明电子屏上写得一清二楚,东北大嫂和我仍不停地揣着机票,一趟一趟的向身边人打听:这个登机口是不是前往布达佩斯?您是去布达佩斯的吗?一边问,一边偷偷瞅瞅对方手里攥着的机票。并不停地引颈探望,看看候机的人是不是足够的多,多到俄航这一次不能够耍赖。只有被弄得疲惫不堪的小女儿睡得酣熟,嘴角上流出长长的涎水。
正月初六 布达佩斯13区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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