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东路有个菜市场,与植物园相邻,被附近的居民称为植物园菜场,这是徐老太每天必去之处。
星期六一大早,徐老太出发去菜场,时值寒冬,她帽子围巾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原本仅是微胖的她,此刻完全圆滚滚的。菜场外面是个长长的小巷,入口处全是水果摊儿,有个平板车上堆满了黄油油的脐橙,老板坐在板车一角叫着价,车前被围的密密实实,走一拨儿人,填一拨儿人,徐老太挤了几次都没挤到跟前。
“唉,桃红。”有人叫徐老太,是隔壁单元一楼王姐:“先进里头去吧,拐回来再买。”徐老太应着声左张右望的,随着往菜棚走去。
“唉,今天要买的东西多了。”徐老太边走边冲前头王姐的后背讲,声音洪亮,心头的喜气儿直从言语里往外冒:“周六娟娟他们都得来,我要伺候大大小小十口人吃喝呐。你多好,儿女都在外地,两口子多清静,美死啦!”
王姐回头笑她:“那可是你自找的”。这话夹在两边讨价还价报称找钱叫卖声中,没能递进徐老太耳朵里。她一边留神两边儿摊上都摆了些啥,一边心里盘算着今天该给儿孙们做哪些吃,跟王姐走散了也不顾,等进了菜场目标已经明确,问价掏钱拎菜麻溜顺。
徐老太再次站在脐橙摊儿前,两个菜兜儿已经鼓的不像话了,她沉稳的买了二十来个橙子,将菜兜儿往马路牙子上一放,重新把菜码一遍,橙子被稳稳妥妥塞了进去。
回到家,徐老太开始给儿女们打电话:“喂?娟娟,中午来啊,叫上小宋……去哪儿?……这么冷的天去干啥?……先来吃饭,下午再说。”定下女儿这边,徐老太脸上浮起了一层笑意:“喂?月月,中午来不来?……哦,我给小欣买了枣糕,你们来吧……哦,那好吧。”笑意瞬间隐了回去,等和老三通完电话,徐老太脸上已经裹了一层寒霜。搁下电话怨气即出:“还是闺女有心!月月越来越不像话,次次叫不来,老三娶了媳妇就忘娘,天天不见影儿!”
一旁正写毛笔字的老童推推眼镜,瞄了老伴一眼,呵呵直笑:“你闺女那是懒,你还不知道?媳妇们肯做饭,那是儿子的福,你就别没事生事了。”
徐老太正准备摘韭黄,一听老童的话,恼怒的摔下刚抓起的韭黄嚷开了:“我没事生事?我天天舍着老腰老腿儿伺候你们,不领情算了,我还成了生事的!?”
老童看到老伴又开始开闸放怨,不再接话,摇了摇头,继续写起自己的毛笔字。
徐老太久积的怨气月月略有觉察,不过她更喜欢在自家做一桌吃的,与老公女儿共进休息日三餐。此刻,月月在厨房忙碌,童西在客厅陪三岁的女儿小欣玩捕鱼游戏,玩几个来回,就跑到厨房跟老婆腻歪一会儿,给她嘴里塞两瓣桔子,再拈两片肘子吃吃,一家三口惬意的享受着居家生活。
结婚三年,童西按揭买了房,在月月的精心经营下,他们过起了滋润的小家庭生活,每个周末都被安排的充实有趣,渐渐的,他开始拒绝老妈的催吃电话,过一阵子,催吃电话直接拨到了月月这儿。偶尔几次,月月乐得做个迁顺的媳妇,满足一下老人家,后来周周叫,她开始委婉的回绝,因为太委婉招不住婆婆的追索,迫不得已她认真正式的拒绝:“妈,周末我想拥有独立的时间和空间。如果要去,我会提前跟您打电话的。”尽管如此,婆婆还是每周来电催吃,语气很尊重,被拒就说:“哦,那好的。”
月月隐隐的不自在,但下次还是拒绝。其实她们一家并不是不照头,每周一三五都由婆婆接女儿,她下班再去婆婆家吃晚饭带女儿回家,童北和沫琳也是差不多一周两次回家吃饭聊天,童娟就更不用说了。所以婆婆的催吃,越来越令两个媳妇不解和尴尬,姐夫宋立平由于工作原因,不必受约束,只有童娟如下馆子,乐在其中,还落了个贴心的好名。
一日周末,童西和月月牵着女儿走在黄河路上,两人大袋小盒,买了不少玩具零食衣物,正走着,迎面碰上了童娟一家。童娟见面就问你们中午去哪吃饭?童西答回家吃啊。童娟马上不乐意了,对着童西却拿眼扫着月月说:“你和童北都不去咱妈那儿吃饭,咱妈多孤单?一点不知道孝顺!”月月惊异的脱口直言:“我周五才去过呀?再说不是有咱爸呢吗?”童娟一看月月的态度,更来气:“咱爸天天出去听戏打太极,回家就是埋头写字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月月看看大姑姐,又看看童西,张张嘴没吭声。童娟乘胜追击:“走吧,今天中午去咱妈那儿吃饭!”月月沉默,童西摇摇头:“不去了,家里炖着排骨汤呢,没关火。”说完拉着老婆孩子走了。
童娟和宋立平带着儿子走过湖滨广场,原本准备去南出口坐公交回娘家,儿子小凯改变了主意:“妈,咱去肯德基吧,吃完去大未来玩。”宋立平说:“行,爸爸陪你去科技馆。”被童娟一口回绝了:“咱妈饭都做好了,再说今天童西和童北都不去。小凯咱们下周再去大未来。”小凯立刻跺脚:“下周下周!下周姥姥还要叫你!”宋立平说:“要不你去陪咱妈吧,我带小凯去玩,孩子晚上有课,明天又有课。”商定以后小凯高兴的走路都是跳着走,宋立平叹着气跟在儿子身后,儿子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休息时间都是耗在姥姥家的。
童娟一进家门,徐老太太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看到女儿身后没人,狐疑的问道:“小宋呢?凯凯呢?”
童娟脱了外套,一边到书房开电脑,一边答道:“肯德基了,下午去大未来玩。”
“那也先回来吃饭嘛,吃完再去不成?自己家汤汤水水不比肯德基滋润!”童娟冲到厨房洗个苹果咬了一口后白了妈妈一眼:“吃完过去几点了,那能玩成?晚上还有英语课呢。”
吃完饭,徐老太推推正玩游戏的女儿:“给小宋打个电话,早点过来吃晚饭再送凯凯去上课。”
童娟还没顾上搭话,正准备出门的老童接音儿了:“你呀,再没完没了的叫,吃饭就成负担了,跟我去听戏吧?”
徐老太使劲儿剜了老伴一眼,她和这老头子越过越成对头,成天跟她反着来:“听你的戏去吧,成天吃完就走,你当我这儿是餐馆呐?”话落又推推女儿:“听到没呀?”
童娟火速玩完游戏,拿起了外套和包说:“妈,我逛街去了,下午不来吃饭了啊。”不等徐老太追问,已经闪出了门。
“还真当我这是馆子,账都不用结。”徐老太嘀咕着,收起女儿撒在电脑桌前的瓜子皮。
晌午两点半,电视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娱乐节目,徐老太拿着遥控器按了一通,索性把电视关了,在屋里转一圈,里里外外已经被她收拾的锃光瓦亮,花儿们早上才浇过水,床单被罩上周刚换,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全是肉菜蛋。徐老太重又坐回沙发上,一眼瞅见手机,坐直身子拨了老三媳妇的电话:“沫琳,在家呢?睡觉?啊,给你们吵醒了,那你睡吧。”
徐老太软软靠在沙发上,冬日的阳光一寸一寸从她脸上移走,时针指到五点整,老式挂钟“当,当,当”敲了五下,声音消散在空寂的房间里每一个角落。
老伴快回来了,徐老太收回散失的精气神儿,拿起一把挂面去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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