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现猫不见时,是晚上十一点多。那时,孩子们早已经换了睡衣,上床睡觉去了。
我在书桌边,读着村上春树的书。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读村上君的作品。多年前,我就读过他那本风靡世界的《挪威的森林》,但那时我还太小,对他的文学语言理解得不够。现在,当我作为一个文字爱好者,也写了一些文章后,沉下心来再去读,时而站在读者的角度,时而站在作者的角度,常常沉迷到不能自拔。
很喜欢一段关于风的描写,摘抄着笔记,“挺直腰闭起眼睛,闻到风的气味,硕果般鼓胀胀的五月的风。风里有粗拉拉的果皮,有果肉的黏汁,有果核的颗粒。果肉在空中炸裂,果核变成柔软的霰弹,嵌入我赤裸的臂腕,留下轻微的疼痛。……”
“猫呢?我怎么没有看到猫?”
听到高先生的声音,我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向这边走来,边走边朝房间里四下张望。我听到了他的话,但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什么也没有说。我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在想着“鼓胀胀”这个词用得真好,现在是九月,九月的秋风该是什么样呢?
“猫不见了。”他提高了声音又说。
“猫不见了?不会吧,应该是在哪里卧着。”我好像突然从睡梦中醒来。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我常常与猫一起度过许多悄无声息的时间,早已习惯了它长时间的安静和神出鬼没。
我合上书本,起身到处找猫。“小萌,小萌,小萌……”根据往日的经验,我唤它这么多遍,它应该会从厚重的钢琴罩下,鞋架暗影中,拆开的快递物品的牛皮纸箱里,或者随便哪个旮旯里出来,就地舒服地伸个懒腰,然后“喵”一声,用懒洋洋的表情看着我。可是,没有回应。“小萌,咪咪,小萌,咪咪!小萌!……”
我有点慌了,感觉到身体的温度在下降。身上穿的是一件夏日的淡粉色吊带丝质睡裙,似乎太薄了,难以抵挡这夜深人静时自由穿梭的凉风。
我把孩子们摇醒,问他们最后一次见到猫是什么时候,从健身馆回来后,印象中有没有见到猫。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果宝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告诉我,刚回来时,弟弟就说没有看到猫。我问成宝没看到猫,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说他告诉了,可是,我那会儿在读书,我让他别吵。我仔细想了想,想不起有这回事。但是,我看书时,确实是不喜欢被打断,如果再三打断我,我就会很生气,用凌厉的眼神,或者坐直了,很郑重地声明:“我在非常认真地读书,不是很有必要的事,就等一会儿再说。”实在恼火时,就是:“请给别人一点安静思考的空间,可以——吗!啪(气呼呼地拍桌子一巴掌)”
应该是我们出门的那会儿,明明已经出了门,又进来找东找西的,不小心让它溜了出去。
我胡乱地朝身上套了一件外套,赶紧出门找猫。在套外套时,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慌乱,浑身发紧,手在轻微地抖动。我有一种预感:我要失去它了。它吃得那么胖,那么可爱,那么温顺,跟人特别亲近,见到它的人一定会捉了回家养,肯定不会归还的。
我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在这样舒适安静的夜晚,我按照往日的习惯锻炼了身体,回家后用热水泡了红茶喝,还吃了一点儿水果和面包,读着我喜欢的书,一切都是平日的模样。可是,猫不见了。它竟然就不见了。我的心底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我站在那个空洞的边缘弱不禁风,摇摇欲坠。我难以接受将会永远失去它的事实。哪怕我可以再拥有许多只同样品种的猫,可是,那终究都不是它。
我抱着近似于绝望的心情,出门找找。
小区里黑糊糊的,大路灯已经熄灭,仅亮着不多的几盏光线黯淡的小路灯。没有看到我的猫。连常在夜晚出来活动的流浪猫也都不知道跑哪去了。没有猫。什么猫都没有。我在夜色中茫然四顾,喉咙发紧,眼睛发酸,我快要哭了。可是,又哭不出来。我觉得好无助,不知道是该继续在那里傻站着,还是做点其他什么措施。我在单元楼群里发了一张猫的照片,问今晚有没有人见过它。太晚了,我不认为会有人回应。
然后,我去了地下室,在那里找了好一会儿,开始顺着黑糊糊的安全通道朝上走,一层楼一层楼地找。
家家户户的门都在紧闭着,门后面关着的是寂静的夜晚生活。不适合敲开任何一扇门前去打扰。
仅有一户人家,开着薄薄的纱布门在看电视,房间里发出幽微暗淡的蓝光。我悄悄站在门口看了一下,看到一条光着的腿支撑在电视柜前的茶几上,有淡淡的香烟味。我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又觉得不便打扰。别人在安享着美好的夜生活,可是,我的世界却因为一只猫正在风起云涌。我们心爱的人和物,譬如一束光,照亮着我们内心的某个角落,一朝失去,那曾经被温暖明亮过的心的一角,便将永远地陷入黑暗,以后的岁月,每追忆一次,便会在那黑暗中不无痛楚地沉沦一次。失去的越多,这样的暗角也便越多,最终,心是否就会如同马蜂窝一样,千疮百孔?我在黑暗中静静地不无伤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感觉到猫的气息,才转身走开。
五层、六层、七层……十一层……
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我感觉到冷,身体像是要结冰似的冷,不可抑制地颤抖,喉咙极度不舒服,机械地吞咽着口水,胃里因为郁结而难受,什么都咽不下,有股力量将这股水朝外推,向眼睛周围荡漾。想吐。我拼命忍着。
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昏暗的第十三楼时,楼梯最上面一道台阶上,一小团紧贴着水泥台阶静卧着的白乎乎的物体一下子跳入我的视线。我不需要更多的时间做判断,我太熟悉它的气息。我冲了上去,一把抱起它,将它毛茸茸热乎乎的身子紧贴在胸口,半天没说一句话。
它小声地“喵”了一声,用头轻轻蹭我的怀抱。我也用额头蹭它,重重的,蹭它的头,蹭它的脖子,蹭它的身体。
我开始轻声跟它说话,说了许多话。我知道它听不懂,但我还是在絮絮叨叨地说。我差点就失去你了。我是多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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