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從圖書館借得一本法國馬克思研究名家阿爾都塞的《保衛馬克思》,翻閱一過,感慨良多。話可以分作幾層,容細細道來。
首先想到的,是平生與馬克思思想的接觸。不知什麼原因,從《共產黨宣言》起首,一獲讀馬克思的文字,就十分佩服,其夾敘夾議的行文風格,深刻的洞察與頗帶文藝性的表達融合無間,與海涅的一些時政性的論文,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我接觸康德、黑格爾等德國唯心派哲人的著作較早,再讀馬克思的書,其間的「起承轉合」,有一種氣息上的連貫性,一下子就有了一種親切感。
還記得讀中學校的時候,讀到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心神俱旺,其中論及具體之使用價值,再到以平均勞動時間為標準「尺度」衡量之抽象價值,萬物雖殊,但在此同一尺度「丈量」下,即成同質、可量化的「同一種東西」,由此可進入等價交換之領域。抽象價值再由一般等價物的貨幣衡量,萬殊歸於同一,等式倒轉,同一對應萬殊,商品社會的「秘密」盡在其中矣。這一種猶如「推理」般的層層推演法,在當時初讀之時,實在感覺興奮。後來又接讀《資本論》,在這番推演之後,論述了商品拜物教,出以「商品手足倒走」的模擬形象,人為物役,人之物化,人所造之物,反而「君臨」人眾之資本主義本相,「如留寫真」。導言中尚有一名論,認藝術世界與物質世界迥異,物質世界往往循「進化論」的法理,後來者總比前導者為高。而藝術往往非是,在其誕生處就有一後世難以逾越的高山及典範,令世代人物高山仰止,如古希臘藝術然。對於馬克思,最感親近的是其青年時代的幾本著作,比如《德意志意識形態》、《神聖家族》這幾本,至於《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更有「實獲我心」之感,其中所言「異化」種種,物質對人心本質的扭曲等等,都有一種「一讀即明」的理解,感覺道出了現代社會的本質狀態。
阿爾都塞的這一本《保衛馬克思》,對於青年馬克思的思想也是多所注意,但他對於西方馬克思學者的一些「青年馬克思」觀,則不以為然。馬克思的思想,是一個「發展的連續體」,未宜以「早期」去重組「後期」,或以「後期」去依附「早期」,看似溝通早期與後期,實則把兩者對立起來。阿氏的觀點十分鮮明,認馬克思成熟的思想是「真正革命性」的,與黑格爾、費爾巴哈等「思想來源」的關係,可說是出之於藍,又根本擺脫,進入一新境地。
普通總認為馬克思是把黑格爾思想「倒置的手足」再顛倒過來,只是一個對象世界與精神世界的關係問題。而阿氏認為馬克思真正值得「保衛」的,是其徹底打破了黑格爾與費爾巴哈等思想家深陷其中的「意識形態化」的理路,而欲新建一個「能夠真正把天下萬物說清楚」的思想體系。用阿氏的話說,就是在理論的「根本性的總命題」上,馬克思已把它們完全換過了。世界如只是「生活」在意識形態的範疇及框架之內,其「源頭活水」離我們就漸行漸遠,最後我們就只能生活在一種「虛假的圖板世界」中,認虛為實,竟不知真實為何物。而馬克思其實是想把意識形態的這一層「外飾」與包裏去掉,能夠把黑格爾所謂的「這一個」在理論上說清楚。
阿氏特別提醒,馬克思思想絕非簡單的「經濟決定上層建築」的單線條的「經濟論」,只要看一看《法蘭西內戰》等幾本馬克思對具體歷史事件所作的「這一個」式的分析文本,就可知道馬克思的抱負,其實是想把具體的「這一個」在理論上立體地構建出來,細大不遺,不論是必然還是偶然,是經濟還是思想,是時代還是個人,都囊括其中。恩格斯後期曾有一個著名的「歷史多力之合力」的解讀,阿氏也有專文論述之,認為可破當時後世對馬克思「唯經濟論」的誤解及曲解。這實在可說是一種啓發,說明對於馬克思思想的精義,或者總還尚存有進一步深探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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