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江南丝竹,许是因了它的清新脱俗,许是它的流畅婉转使然,许是它的细腻柔美让我呯然心动。
不定是戏台,不定是剧团,也不定是闻名的演出社,只是三五人,或七八之众,劳作之余,酒馀之外,于亭台闲处,或邻家小弄,或蓬船之岸,因为情趣相投,你拿箫来我执节,你吹竹笙我弹筝,一人主笛,余人附弦,或者胡音首起,其余竹声悠悠绕上,《紫竹调》、《花六板》、《梅花三弄》……这些悠扬而清丽的丝竹开始咿咿呀呀地飘在那些青石板路上,荡在阳光温暖的冬日午后,也漾在人们从容、怡然、和悦的脸上。聆听者是舒适着的,而演奏者又何尝不是沉浸其中而悠然自得的呢?这些丝音与竹声的相映成趣,如灵动盎然的诗词,如色彩丰韵的画卷,让从北方来的朋友耳目一新,也给海外远道而来的客人惊异,羡慕着这些自娱自乐者的精致的情趣,对世俗本真生活的喜爱,对人生喧攘之外的淡定姿态,对于音乐直达人心的意味与感悟。
这些清音是宜于在江南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生长的。东南形胜,水网密布,繁华富庶的钱塘,烟雨掩映着楼台,浆声划破了灯影,歌管声声皆入梦来。那些青青苦竹,最适合长在这些翠葳的山中,滋润了三月潮湿的春雨,沁集着幽静的兰桂之香,被勤劳的吴越人从山中采伐下来,去浊存精,细工慢琢,赋予它们诗意的品性,起音之处,便带着吴侬糯语的味道,如酒之香醇,让人回味。江南人是内敛的,于是丝竹之音也透着这种性格,即便大喜,也不极尽高昂张扬,逢着丧事,亦不十分地悲天暗地。它的韵律,如那些不高不低的山山水水,有波澜曲折处,却无险峰沟壑。它的基调是明快的,积极向前的,让人听着感觉着了生活的希冀。它的清音里又每每透露着诗与书的幽香,转承起折,如书法之欲左先右、欲下先上,欲横先构,彰显着藏锋掖角的迂回笔意;又如写意的国画,看似漫不经心,轻描淡墨,洒脱极致,却是内涵丰富,深有意味。它无疑又是精致的极品,一如居家生活,虽是一样的平常时光,而江南人却把它过得精细了,让岁月放缓了脚步般,酒是小酌,菜也是小碟,碟也是有着美妙图案的青花。在它的清音里,你尽可以信步摇扇,一步一回首,神游姑苏美丽的园林风光;抑或想像白娘子与许郞在断桥相会时迷人的雪景;甚或那水乡摇摆的橹声,梦里花落的纸伞,一个女子走在小桥上的雨意……是的,这便是江南的丝竹,无拘束着的,浪漫着的,富于生活气息与历史沉淀的清音,有乡野的热闹,也带着市井的悠闲,又恰到好处地糅合了士族阶层的精神寄托。
曾见到过一幅记录老上海丝竹社的旧照片。泛着岁月幽暗的辰光,男的穿着旧时的知识分子的长衫,理着已西式的短发,神情淡然,执了一把三弦,女子有着微微带卷的细发,古典的旗袍,美好的面容,脸带一丝笑意,曲身抱了一张琵琶,身后是带着月牙形拱门的庭院,边上修竹深沉。就是这些“清客”,曾经把旧上海的丝竹乐带入到江南丝竹的繁盛期。那些如雨后春笋般的丝竹社,雅集乐社、乐林国乐社、钧天集社、国声社、大同乐会……名号不一,水准各有千秋,却是都受大家喜爱与追棒的,他们中有国乐名家,也有喜爱戏曲的茶楼老板,还有在洋行上班的职员,他们或者择周日而聚,间或临时凑集,演出地点大抵是茶楼或者庙馆,自带乐器,主要乐器有笛、洞箫、笙、二胡、琵琶、扬琴、三弦、鼓板等,经典演奏曲目包含了《欢乐歌》、《四合》、《行街》、《三六》、《云庆》、《中花六板》、《老六板》、《慢三六》等八大名曲,因这些“清客”们技艺精湛,配合丝丝入扣,听者百听不厌,不但带来茶楼的兴旺,就连当时上海的二十多部电台也都纷纷录播这些丝竹节目,一时间欣赏丝竹乐成为当时最为时兴的艺术享受。而这股丝竹风又对江苏、浙江环太湖圈一带地域的民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经由商旅的传带,杭州、苏州、绍兴、宁波、嘉兴、湖州、无锡、常州等地的丝竹乐也得以蓬勃发展,吹笛茗品,雅俗共赏,成为彼时都市与乡村人的最具兴味的精神生活,即便时局动荡,岁月洗礼,时至今日,周末的丝竹聚会仍然成为江南人市井生活的惬意追求。
是的,这就是江南别样的“清音”与“清客”。如果到了江南,来到烟雨朦胧身心两安的地方,是一定要细细品味这江南的丝竹的,否则,你定会追悔与抱憾!
丝竹声声是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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