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朝霞燃烧着天边,屋顶上、道路上的积雪经霞光一照,都开始融化了。
一座石亭。
雪水顺着亭檐滴落在地上,发出“吧嗒”的脆响,就像是在演奏着生命的乐曲。
亭内有张石桌,围坐着六个人,六位武林翘楚。
桌上有佳肴,有美酒,但却无人动箸,无人举杯。
亭内静寂无声,只有雪水不知疲倦地在敲打着石阶,仿佛是要打破这份沉寂。
所有的人都有个共同之处,都是一律的面色凝重。
尤其是鲁天。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鲁天有了些紧张,他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盯着,那感觉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身上乱爬,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也有很长时间没见到沈燕三了,我上次见到他还是在中秋圆月之夜,他突然跑到我无极山庄,喝光了我三坛西域葡萄酒才离开的,我一直纳闷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有西域葡萄酒的?难道他有着狗的嗅觉?我总怀疑我的那条狗就是他的卧底,因为它总是在我藏酒的地方转来转去。”他说完呵呵笑了几声,想打破这压抑的气氛。
然而气氛却变得更压抑了。
鲁天异常尴尬,不停地来回搓着手。
这些武林的泰山北斗,英雄侠客,他们本是豪爽洒脱之人,却偏就遇上了这种烦心事。
而所有烦心事的源头都是沈燕三,这个放荡不羁的浪子,他就像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众位豪杰围着他转。
仁义庄庄主轻咳了一声说道:“有些事的发展远出乎你的意料,本来是想请沈燕三解决麻烦的,却不知他已招惹上了麻烦,还是个天大的麻烦,九龙帮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苦禅大师道:“九龙帮已经下了江湖追查令,凡可提供沈燕三准确消息者,赏银千两。九龙帮有上万的帮众,加之武林想要赏银的亦不在少数,目前却还没有任何的消息传来。”
白枫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目前看来,沈燕三还是安全的。”
崆峒掌门廖步申说道:“可他又能逃得过几时?”
又一阵沉默,沉默的令人窒息。
鲁天突然轻吒道:“你们真的认为九龙玉佩是沈燕三盗走的?”
没有人回答,他们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因为沈燕三和九龙玉佩同时消失了,而且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明白,如果说江湖上还有谁能逃过九龙帮的追察,那么只有一人,就是沈燕三。这个浪荡子曾经招惹过青城派而在白雪皑皑的昆仑之巅躲了一个月,也曾经为躲避仇家而远走荒漠,亦曾为躲风流债而漂流海上,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哪些地方存活下来的,又是如何躲过众人的追查的,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活了下来,完完整整的活了下来,他又可以跟朋友一起开心、一起喝酒。
一向惜语如金的松木居士却突然开口道:“三天前,我见到过林澈,”松木瞧了瞧众人的反应,又接着说道,“他也在找沈燕三。”
说罢,松木就不再言语,众人又沉默了,沉默到绝望。如果江湖中还有一人能找得到沈燕三的话,这个人就是林彻,不仅是因为林澈那身独有的追踪术,亦因为林家那庞大的关系网。
可是林澈也找不到沈燕三。
崔林耸了耸他有些僵硬的脖子,仰头喝干了一杯酒,这已是他的第八杯酒,他叹了口气道:“沈燕三杀人盗玉,这回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鲁天道:“还有一个人能救他。”
崔林道:“是谁?”
鲁天道:“是他自己。”
一个人若迷失了自己,除了他自己,谁又能找得到呢?
沈燕三当真迷失了自己?
这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已经在这间密室里足足呆了五天,五天里,他从没有踏出过密室半步,除了送饭的小厮外,也再没人来过。沈燕三就像是一个怄气的小孩,憋足了一口气,要跟这些人杠到底。人或多或少还是会保留些孩子的天性的。
却已有人憋不住了。
此刻她正盯着沈燕三,就像盯着一具仇人的尸体,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来。
如果沈燕三是堆干柴,那么此刻必将被火点燃。
然而沈燕三终究不是干柴,所以他仍然安然无恙的喝酒。
不仅喝酒,还喝的“呲呲”作响。
冯茹冷哼了一声,“你还有闲情逸致饮酒,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沈燕三淡淡的笑道:“你不敢下毒,而且,我也绝不会死。”
冯茹道:“你就这么自信。”
沈燕三道:“是。因为毒死了我,你没法对你的上头交代。”
冯茹道:“可是,我可以下毒让你吃些苦头,却不会要了你的命。”
沈燕三心内一惊,泛起一丝寒意,他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会...不会这样做的?”
冯茹的脸上泛起一丝得意,“你就这么确定?”
沈燕三不敢确定,如果说还有什么是令沈燕三苦恼的,那就是女人的心,他从来就不敢猜,也猜不透。
冯茹道:“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对你下手,不过你若还赖在这里不走,我就不敢保证下次会不会忍不住在你的酒里下毒。”
沈燕三忽然又笑了起来,不仅笑,而且笑得很大声,最后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冯茹看着笑得险些岔了气的沈燕三,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你笑什么?”
沈燕三止住了笑,他竟然能止得住笑,确实很厉害,他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女人吧?”
冯茹一脸惊奇地答道:“是。”
沈燕三道:“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冯茹脸色微红,没有那个女孩子不软化在这样的一句赞美里,“算是吧”她虽然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声音还是显得有些激动。
沈燕三继续问道:“而我是个浪子?”
冯茹道:“是。”口吻异常坚决。
沈燕三道:“又有哪一个浪子会拒绝像你这样漂亮女人的要求呢?其实,你只要勾勾手,让我跟你出去,我一定会答应的,岂不比你威逼利诱要事倍功半。”
冯茹的脸色陡然一冷,“像你这种臭虫,要我向你摇尾谄媚,想想我都会觉得恶心。”
沈燕三一脸玩味的说道:“可是你还是会这样做,因为这是能让我出去的唯一办法。”
冯茹没有否认,她的神色有些慌乱,像是个撒谎被识破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起来。
在这样一个精明的男人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的站在他面前供他赏玩的青楼女子,她感到很无助,很彷徨,她讨厌这种感觉,极度讨厌,就像讨厌沈燕三这个人一样。人总是喜欢依靠直觉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沈燕三突然欺身到了冯茹身边,速度很快,快如猎豹,冯茹没有看到他是如何过来的,只感觉到一阵风冲撞着自己的胸口,而那个风一样的男人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距离很近。
很近的距离,近到冯茹可以看清他下巴上微微泛着青色的胡渣,近到冯茹可以问到他口中散发的美酒的香气,近到冯茹可以很清晰的听到他心脏“咚咚咚”跳动的声音,近到冯茹可以看清他眼睛里闪动的热切渴望。
冯茹的心又一阵慌乱,赶忙推开了沈燕三。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浪子?还是情种?冯茹没法定义,只知道,在她听到那个男人心跳的那一刹那,她的生命终将与这个男人有了交集,也许她的生命将会因此而焕发光彩,亦或是因此而失去生命的色彩只留下令人绝望的灰白色,可是她已经都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她渴望和他在一起,热切的渴望。
然而,这个男人呢?他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吗?他是个浪子,浪子身边总不止一个女人,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可她现在却宁愿自己不知道。有时候,糊涂也是一种福气。
少女的心思总是不可捉摸,因为它们是变化的,瞬息万变,就像是天边的火烧云,没人会知道下一刻它就变化成了什么。
而人的情感更是无迹可寻的,他就像是夏日的天气,你永远不能确定下一秒是晴还是阴。“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同样是情,男人和女人可以是一见钟情,也可以是日久生情。 男人很难读懂女人的心思,沈燕三是个男人,所以他也读不懂。他只看到冯茹的脸上一阵桃红一阵煞白,就像是川剧中的变脸,他又笑道:“你怎么了,不会被我吓到了吧?”
冯茹的心“咚咚”直跳,她强自镇定,继而冷冷道:“你当真不愿意出去?”
沈燕三道:“不,我愿意,现在就走。”
他当真就走了,不但走,而且走得很快,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冯茹愣在了当场,仿佛石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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