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

”吱吜“一声，家门被推开，随着门响，一股凉风在屋内转了一圈，凉风扫过母亲的面庞，似睡非睡的母亲那干菊花般的面部搐动了一下，喉咙里扯出了变了音的两个字："玉宝。"母亲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儿子玉宝都会来到家中。

“嗯。"清瘦的男子气息短促地应答了一声，蹲到了灶台下，不一会，一缕缕青烟随着风匣的叭嗒声从锅沿边淡淡地升起，锅里的水发出咝咝的响声，一丝丝氤氲的暖意冲散屋内的冷清。母亲一辈了都喜欢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喜欢灶台冒出的淡淡青烟和锅中升腾的缕缕水气。每天早晨大儿子玉宝过来烧炕做饭的这段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能够感觉到这屋里的烟火气，有点家的感觉，不再像等待死亡的活棺材。自从十年前老头子抛下自己离开这个世界，家就像一座活棺材，清冷、安静、暮气沉沉，几个月前自己不小心摔倒后，再也不能下炕走动了，这种感觉尤为强烈。

“玉宝，小强什么时候回来？”母亲听着锅里咝咝的水声，似乎有了点精神。

“小强上次在电话中说国庆回来。”玉儿漫不经心地应答着。

“国庆才回来，谁知道能不能回来呢？他肯定想回来。”母亲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自我安慰。

“唉。”母亲长长的舒了回气，用舌头抿了抿干扁发紫的双唇，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屋顶发黄的报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冬天的日子，太阳也害怕北方的寒冷，早早地躲进西边的山里，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在生产队忙碌了一天的老头子也回了家中，帮着她安顿家里喂养的猪羊，小强爬在家里的窗户上，把不同的硬币按在玻璃上冻结的冰花上，冰花上被印出了大小不同的币值和国徽的图花。

安顿好屋外屋内的事情后，老头子在屋外把破羊皮和棉絮做成的窗帘挂在了窗户外，整个屋里变成了一片黑暗，只看到火炉映衬在屋顶上的一圈抖动的光亮，高兴的小强开心地在黑乌乌的炕上跳跃着，玉宝敲着地下的柜子提出了强烈的抗议，家里帮着她做饭的女儿赶忙把煤油灯点了起来，家是顿时散发出温馨的光芒。

全家吃完晚饭后，她在余烬红热的锅灶内添上羊粪，清洗了锅灶盘碗后就坐在了灶台边的炕头上，把放在炕边白色柳条小筐内把鞋底重新拿起，长长的针在头发中轻轻划划，纳起了鞋底；老头子收拾完屋外的事后，默默地坐在后炕，捻着羊毛线，梭子在他的手中转运着形成一个半透明的转子；玉宝爬在炕上写着家庭作业；女儿坐在炕中间，剪着过年的窗花；小强头枕着她的腿，听着她的唠叨，全身充盈着温暖。想到这些，母亲干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向上翘了翘，裂开的嘴中露出了只剩下仅有的两颗黄色的牙齿。

一家人围绕坐在煤油灯下，她和孩子们讨论着一些发生在身边的往事，偶尔也有老头子漫不经心的应答，在冬日漫长的夜晩里，她和老头子的那些陈年往事，总会引起孩子们的共鸣，特别是孩子们听到自己受到婆家不公正的对待时，儿女们一致声讨老头子的窝囊和对她的不公，老头子只能笑骂着：“别听你妈妈的那些话，狗日的，尽胡说。” 看着老头子的窘态和儿女们的笑语，冬天也不再漫长。

“那时家里虽穷，但每天的日子没觉得苦过。”母亲叭咂着凹陷在上下颚骨中干巴的嘴。

女儿出嫁后，缺粮少衣，每月生产队分了粮，老头子和自己轮着给女儿家送粮食，小外孙出生后，没有人带孩子，他和老头子不放心，不到两岁就接到了家，一直长到能够上学才回去，那时候家里红红火火地，唉，人家，人家啊，有人才有家。

玉宝命苦，只上了初中，高中推荐才能上，老头子当过顽固军，有说是有历史问题，高中不让上，小小年纪就得在村中务家。老头子不甘心自己的过去影响了孩子的未来，他给村里的领导家担了一年水，谋到了一份临时工，玉儿多年努力，终于得以转正，成了国家的人，衣食无忧。

小强顽劣，但赶上了好时代，国家恢复了高考，第一年高考落了榜，看着村里人清闲，他不愿意再去读书，整天在村里晃游，她和老头子被他晃荡的整夜都不能安心睡觉，担心小强毁了前途，决定让他再回校读书，那时学校补习要交补习费，家里没有钱，自己与老头子每天上山挖黄芪，终于攒够了复读费，复读那年，每天中午她和老头子在外边拔猪草，一年卖了三口猪，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强那年终于考上了大学，四年后也成了国家的人。

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出息了，可他们的心却离她越来越远了，越来越让人不放心。

“长出翅膀的小鸟，终有一天要飞离它的家。”老头子说的话对，他们飞的越远越高，回家就会越来越少。

老子头什么都想到了，他比我命好啊，他再也不用为他们操心了，唉，什么时候我能安静在闭上眼啊，这是命啊。母亲闭上了她的双眼，又陷入了似睡非睡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