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去美髮店都是一個叫小暉的十六歲的技師為我提供服務。最初給我的印象是他一頭染成淺色的頭髮，我不喜歡，也因此沒正眼瞧過他。後來服務我的理髮師走了，原本服務我的二人組合只剩下他了，我才發現他原來是個小帥哥。
之前我們開玩笑的時候說他是這家店的顏值擔當，我心裡很不以為然，因為那個理髮師在我看來就長得眉清目秀，當然他也認為自己才是「擔當」。之後我和這個「擔當」鬧了矛盾，每回我去他都對我不冷不熱的，那時只有小暉還在我身邊，勸我說，他就是小孩脾氣，別同他計較。
「擔當」走後，小暉仍然留在這家店裡，原本他在我眼裡只是理髮師的附屬品，不起眼的存在，可是現在不同了，只有他獨自一人在我眼前晃悠，為我洗頭，吹發，陪我聊天，我開始逐漸對他產生了好感。
我發現他是個挺貼心的男孩，即便和你熟了話也不多，許多時候都沈默著，偶爾的會同你說一些他自己的想法。我說，我總懷疑你們對我熱情不過是為了讓我掏錢。他因為是技師，沒有業績指標，所以不提充卡的事。但他說，如果我是髮型師，你老是不掏錢，我肯定會不高興。
之前我和「擔當」鬧矛盾也是因為充卡。我說我不充卡，是因為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裡了。他說，你捨得嗎？這樣我們以後就見不了面了。這話聽起來有些幼稚，讓我想起他只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孩子。
我告訴他，為了更好的生活，沒有什麼捨不捨得的。其實所有人都是這樣，能有更好的發展總不會為了一些轉身即忘或哪怕忘不了的情分留在原地，更何況我同他之間也沒有什麼情分可言。
他應該心裡也清楚我不會捨不得他，但那以後時不時地問我什麼時候走，我說年底吧。但他總是不太放心的樣子，隔了兩天又問，似乎擔心我哪一天就突然不再出現了。後來又對我說，等你走了我也打算離開這裡，在這種地方混著能有什麼前途呢？我問他打算去哪裡，他回答說他也沒想好，但肯定會去學習剪發，現在在這裡只不過想把基礎打扎實，等以後學成了應該會找一家小型的專業店好好打磨技術。
我於是幫他規劃未來，說你二十歲該如何如何，三十歲又該如何如何，到了四十歲也許可以自己開家店。他打斷我說，我才十六歲，你就已經想到三四十歲了。我突然意識到，對於十多歲的孩子而言，三四十歲恍若來世。甚至二十多歲在他們眼裡都已經是很年長的了。
但他長得實在老成，我時常忘了他還未成年。記得有一次我去，他穿了一件很大的衣服，不合身，露出半個肩膀來。他意識到的時候就馬上調整了一下衣服，但我心裡還是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不小心看到了男生洗澡，因為看起來已經接近於成年男性的身體了，而且又是那麼富有朝氣，沒有一絲贅肉和油膩感的男性身體。
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眼裡是什麼樣的，我總覺得他不會看不出我已經是個中年婦女了。我十幾歲的時候，看近三十歲的人都已經覺得是中年人了。那他同我有什麼可聊的呢？他告訴我說有不少90後的小姐姐指定讓他為她們服務，我比那些女孩看起來要老很多，這點我毫不懷疑，但他為什麼偏偏要等到我走後才離開呢？他對我和對別人究竟有一點點不一樣嗎？
我有段時間總嚷著要吃餅乾，是店裡免費提供的，但有次偏巧沒有了，我讓他去幫我再找找，他兩手空空地回來。後來再去，他端給我盛滿餅乾的碗，告訴我說，這些餅乾是他特地去買來的，知道我愛吃，因為作為技師總是會被委派許多雜活。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彷彿也就是突然想到提一句。
我上樓充卡（樓上是美容中心），他很不解，因為我在樓下總捨不得掏錢，他問我為什麼，我說因為樓上的人懂得我的需求。他問我需求什麼，我反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嗎？他答道，不論你要什麼，我知道我都給不了。我心想，他想哪兒去了？又覺得有一絲悲哀，因為在他眼裡女人都是有所求的。
後來有一天傍晚，我帶著兒子從店門前經過，他站在一棵樹下抽煙，店裡的燈光透出來，彼此看得清清楚楚。我對他笑笑，讓我兒子問他好，他也笑著，笑得很燦爛，彷彿除了笑不該有其他表情。我想，許多年後，也許已經完全忘了彼此，但某個黃昏走在街上興許會突然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傍晚，我們在街頭相遇，我，一個中年女子，他，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年，我們就如此心照不宣地點頭示意，我沒有停下腳步，他也依舊站在原地，就這麼擦肩而過，彷彿從未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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