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倾慕而不得的时候，人们的情感会转而倾注于“物”，而不是“人”，物品代替主人接受朝拜和爱抚，这是仰慕者与偶像建立联系的快捷方式。作为情欲渲泄的曲折 表达，跟面对面的表白相比，寄情于物显然是最为保险的选择，前者除开操作上的难度不论，更会面临被一口回绝的风险。

诗经里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幽怨叹息，现代人也有“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袜子”的惆怅独白，类似的表达并不罕见。随着时间推移，爱意和渴望不断加深，爱人的形象膨胀起来，碾压一切，苦恋者的“自我”一步步退缩，走投无路之际，他（她）会欣喜地发现，只有当指涉的对象是“某物”，而不是“某人”的 时候，情欲才是被允许的，表达才是安全的。话本小说中有无数香艳生动的案例，穷酸书生与富家小姐借助一方罗帕暗通款曲，私定终身，柔软丝滑的手帕显然是肉 体的象征，在此承载起了传递消息和唤起情欲的双重使命。

跟移情于物的表达相比，更进一步的是“自我”的完全丧失，即示爱者情愿彻底放弃“我”在爱情关系中的个人属性，以换取情感对象的青睐。比如王洛宾的“我愿 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就说得最为明白不过。还有首美国诗歌以一个牛仔的口吻写道，死后愿意变成爱人的马 鞍，这样就可以跟毕生挚爱的两样东西亲密无间。如果说小说和诗歌不足为据，那再举个例子，查尔斯当年苦追卡米拉，情话一说就是几个钟头，有一段被公开的录 音中他说：下辈子就让我做你的内裤吧。

站在示爱者的角度，这样的表达有着进可攻退可守的便利，即便无法引起示爱对象的怜悯，最不济也不至于让对方反感（没有人会对一个匍匐在地的仰慕者恶语相 向，最多就是对他（她）的胆怯和虚弱不屑一顾），这样就不会引发更深的自我厌恶。要知道求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部分时候它自私而精分，像守财奴一样锱铢 必较、患得患失，所以看起来无比鸡贼。

然而移情过程中的自我矮化仍然会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那就是这种“我是如此低微，只能去爱属于你的某物，或者干脆化身为你身边的某物”的卑微恳求，在自我 慰籍的同时，阻断了情感正常抒发的通道。当思念的对象变成了爱人的袜子和衣领（这类物品往往由情感对象日常使用或贴身携带，散发出肉体的芬芳气息），那么 示爱者也就随之降格到了可以随时被毁弃的层面，一个正常的人怎会被一双袜子的热烈示爱打动？

需要指出的是，这种匍匐在地降格以求的情感始终是以逐步消灭自我为代价的，所以这样的表达尽管动人，但并不足取。事实上，以这种途径获得美满爱情的成功率也不高。比如孤高如张爱玲，当年也写出过“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这样的话来示爱，结果当然大家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