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种过地。
小时候我家还是有农田的。我家种过水稻,有过一块花生席地,一块红薯席地,还有过三个菜园子。
我其实对田地又爱又恨,爱它带来丰收,有了我们一家的经济来源,我可以上学,可以买衣服,可以买零食;恨它带来辛苦,一年两播种两收割,期间需要育苗、除草、除虫、灌溉、控水,最后还需要晒谷子。
我们那边水资源算是丰富的,但也有某一年比较差劲的时候。育苗时节干旱无雨,田地里面的秧苗长不大或者活的少,就需要到别的地方去“赊”一些秧苗回来填补。这种就是各家妈妈们展现交际手段的好时候了。平时不怎么往来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要走一遍,带着吃的,带着希望。老妈人缘好,早早的就赊到了很多秧苗,她那些没赊到的小姐妹,就会来贴好话让她帮着带一些。这是老妈特别有存在感的时候,每次都干劲十足。
要说秧苗的不足,一部分是因为缺水长不大活不了,另一部分当然就是可恶的田螺作祟。田螺这玩意的繁殖能力超乎想象,只要一块水田里面有一只,那就完蛋,它能生出十八代同堂的感觉,真真是枝繁叶茂。小秧苗都不够它们一大家子吃的。
把秧苗插到田里面后,除草不仅仅是除掉田埂小路上的野草,还需要穿着水鞋,跑到田里面,将田螺捞出来。大颗的田螺简直是毒害,周围也需要细细观察,一般还有很多它的崽。
除草的辛苦在于需要一直蹲着,手上重复的一样的动作:脚后移蹲着,左手抓住野草,右手镰刀收割,继续脚后移蹲着,周而复始。有时候野草长到泥地里面,还需要用手扣出来,连根一起带走。这种就吓人了,因为很多时候你会带上来一只蚂蟥。我曾经见过堂妹被一只蚂蟥吸住小腿,用刀背怎么弄也下不来,撒了盐巴,剧烈的扭动着身子想钻进血管,十分吓人。
蚂蟥还不是最可怕的,因为带着手套(虽然我们经常不带手套)。蛇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蹲着干活,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条蛇,或者手抓野草的地方就有一只。一般这种草蛇是没有什么毒性的,但是小孩子总是畏惧这些,我们除草前就会虚张声势的跺跺脚,打草惊蛇,让它们早早离开,各自安好。
秧苗也在成长,能歇一段时间了。但是也要准备着施肥。早期的时候,各家都是将肥料混水装在一个水桶里面,之后用一个吸水管(家乡话:竹汁筒),和针筒原理一样的工具,将肥料水吸起来,然后喷洒到秧苗上。这种方法有一个特别大的缺点,就是需要提着水桶走来走去。有时需要走到田中间,周围都是落好的秧苗,根本没地方放桶;来回去吸水,秧苗不小心会被损伤到,而且泥地里面也行动不便。后面不知道谁发明了施肥背桶,可以把肥料水背在身上,连接一个喷雾装置,非常便捷。不同时间喷洒不同的肥料。有时候是除虫的,有时候是催长大的氮肥等等。
让老妈发愁的也就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缺水。虽说我们水资源丰富,但是还是有缺水的时候。池塘和水渠里面水都不够,可见底部,这种时候就需要去拉电线,架抽水机了。缺水都是一大片地区的,相连田地的户主就会集中一起轮流抽水。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他们找了老远的两个村落,从人家大池塘传水过来。老爸老妈他们需要去挖传水渠。晚上搭着帐篷,需要守夜班的。因为这块田地灌完了,需要将管子抬到下一个田地,不然就会把秧苗冲散冲死。老爸他们轮着守了好几个晚上,很是辛苦。
这种集体抽水还算平和。也有冲突的时候。每家几乎都有自己的抽水机和水管。一个池塘就这么点水。总会为了对方抽多了而计较。其实都可以理解,因为庄稼人就指着这点地活了。也有一些灌好了水,隔壁田地灌水漫过来泡秧苗的。还有一些需要路过别人田地,但没打招呼,水一过,人家刚刚施完肥,白白浪费了几十块钱。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终于到了收割的季节。夏收太阳炙烤,一般是早早的6点出发,1点回家。秋收就比较惨了,天气不好的时候,湿哒哒的,穿着雨衣,地里面还十分泥泞,我们小孩子的水鞋一旦陷进去,拔出来都需要大半天。
要说收割,我最讨厌的就是装机器。不知道为什么,老爸之后就不和我们一起下地。和老妈扛柴油机的任务就到我身上。一个长木杆穿过绳子,然后杆子放肩膀上,抬起。超级重,田间小路又十分滑。早期我根本走不动,经常走两步就从小道上摔到田里面,一身泥泞。但是很奇怪的是,我也没有哭,可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可能是觉得别无选择,可能是觉得老妈需要我的帮助。因为我见过老妈一个人想移动柴油机,但是很辛苦,搬不动,还被里面的热水烫到。后面就好了,我可以慢慢的稳稳的走起来。
其实我可能是哭过的。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个,就是在六角亭(一个田区的名字,因为有一个六角亭子起名)。那是秋收,我身上穿着雨衣,小雨,一直打在身上,田地很软,泥泞不好行走。我感觉特别冷,裤子已经湿哒哒,只能通过一直干活来温暖自己。割完了稻谷,我就让老妹去支起的大伞下面避雨。老妈招呼我去扛柴油机,赶紧打完谷子回家。大约300米的路,让我有一种走不完的感觉。我感觉肩上被机子压得生疼,脚下踉跄,雨鞋陷到泥里面根本拔不出来。我索性就光着脚走了,把鞋扔那里。赤脚踩在田地里面,割过的谷子剩下一截梗子,扎的脚生疼。雨水冲着我的脸,身上冷,脚上疼,肩上如千斤压得我难受,想扔下一切跑回家,但是现实容不得我任性。雨水从脸上一直流下,雨衣里面的衣服也湿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哭了,脑海里面只有一句话:坚持做完了就能回家了。
现在想想蛮心酸的,我觉得自己长不高的一个原因就是做这些活压得我高不了。因为这件事,我一直生气老爸,不能释怀。那时候周围都是爸爸妈妈一起搭伴干活的,只有我们是一群小孩和妈妈。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在更早的记忆里面,我记得他是和我们一起下地的,一起播种,一起割稻谷。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也不想再提这件事。
关于稻田,太多太多的回忆,我的小时候就是农户的生活,充斥着稻谷的清香,还有土地的味道。它带给我美好、痛苦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我的性格,促成我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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