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只要开始写了,就会像脱缰的哈士奇一样,不写到累就没法停下。已经快一点了,但“想写的时候就一定要写”的毛病今晚是改不掉了。
作为讲故事的人,常常头疼的问题就是,以第一人称来写,还是第三人称来写(第二人称?文学史上几乎不存在那种东西。)我的经验就是用包剪锤来解决问题。好了,今天是第一人称先生获胜。
明确记得那是个冬天,我二十五岁,在南北湖景区内借了一间民宿。房间很大,属于农家别墅底层的一间,门是向着院内开的,对着几颗橘子树、一条黑色大狗和一口井。我在的那段时间里,景区一周也就接待几个游客,都是些从上海来度假的老人。这里人气本来就不很高,加上淡季。对于不想见人的我来说是莫大的福利。
每次独自生活,就必然会一天比一天睡的迟一些,等量的,起来的时间也会相应推迟。睡眠这东西大概会传染,旁边要是有人睡了,自己也就会感到困倦难挡。至少我是这样的。
因为不会(懒得)做饭。一日三餐都在一家叫“黄豆”的小餐馆解决,可以坐在看得到湖面的靠窗位置。不知不觉地,从早饭开始的一日三餐,慢慢就从午饭开始了。再继续往下发展,醒来已经接近黄昏,吃完后便打包一份深夜里吃。M君就是在我每天只进餐馆一次的时期认识的。
那天走进黄豆,里面全是老年人。一屋子的上海话,令人心生不快。连平时几乎静止的湖面,也有两艘汽电船在上面行驶,湖面留下两条明显的划痕。总之原有的一切被从两辆大客车上下来的人们破坏殆尽。不管当下是多淡的淡季,他们依旧自得其乐,热火朝天。应了某人说的话:人多好办事。
兴风作浪,不知怎的我当时脑子里蹦出了这个词。
老板娘倒是满脸堆笑,因为这难得的生意。她把我安排在一个中年男人的对面坐下,这是最后的空座了。他脸很圆,卡其色大衣的扣子敞开着,露出白色衬衫,肚子几乎顶到台子。我的眼睛游走在他的肚子和那片湖之间。反正看哪边都令我心烦。
“这里很冷啊。”他主动搭话。
“是的。”
“你不是本地人?”
“是的。”
“我也不是,只是途经这里,觉得不错就住下了。”
说到这里,我才正式把眼睛聚焦在他的脸上,是一张很温柔的面孔。
“我是以前来过这里旅行。这次过来呆一段时间,想一些事情。”
“一个人呆着不会无聊?”
“没了别人,乐得自在,但太久的话会应该有些不安。不过目前还没到那个程度。大概和孤独正是蜜月期的时候。”
“我就不行,凡事巴不得身边有个人。就算各做各的,只要在边上就行。”
饭上来以后,我们就不再说话。他吃的很认真,慢悠悠的,是让看的人觉得很幸福的吃相。
“我叫M,你叫什么?”
“昕一。”
“好的,昕一。认识你很高兴。”临分别前他这样说。站起来以后才发现他比我高出半个头,胖胖的肚子,脸又圆又小,像外国人一般的比例。
那以后我每次去黄豆都会看到他坐在老位子上,我也就不再坐窗边,和他面对面坐着。
和M君熟络了之后,我便邀请他来房间做客。门口的时候,那大黑狗叫个不停。
“M君,你怕狗?”
“小时候留下过不好的回忆。”
“我也不喜欢。每次我的猫朋友来看我,它也叫唤。幸好它拴着。”
“是的。幸好拴着。”他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说到猫朋友,也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有一只米黄色的猫每天来我房间串门,肚子是白色的,走路时尾巴竖着,从后面可以看到两颗不小的蛋蛋。它的作息习惯基本和我一致,每天天快亮的时候来找我,随后陪我睡下,躺在我脚跟。等我起床后,就不见了踪影。似乎把这里当做旅馆。我倒不介意。
“你独自一人旅居于此,家人不曾反对吗?”
“反对,但找不到,也就无可奈何,然后发展成担心和挂念,那种情绪会压过愤怒和反对。不在身边,对话倒比以前多了,也更加和谐。距离产生美,不是么?你呢,应该有妻儿老小吧?”
“有。但没有妻儿。至今孤家寡人。用比较过时的那句时髦话儿说:单身贵族。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一个人。我们理解的一个人怕是不一样。我是独自一人与自己相处。你是自己和不同人相处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他很认真的点头,像是很认真的思考后的认同,随后仿佛想到什么,又突然开口 “昕一,知道关于猫舌头的传说吗?”
“没有。”
“我也是听说的。人要是被猫舔了,就会交上好运。”
“听起来可以试试。那怎么样才能被猫舔上呢?”
“这世界各种各样的猫都是有的,其中也不乏爱舔人的,好像是怪癖一样。但那种猫不那么常见,遇到了千万养在身边。遇到一般的猫,很少主动舔人。如果它在你身边舔肚子,你把手凑过去,它就会顺便把你的手一起舔进去。这样就会交上好运。”
“听你一说,就非要去试一下才行。”
“至于灵不灵验,我就不知道了。”
他回去之后,我一个人翻手提电脑里的音乐。选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以前听这个根本就像是噪音,现在觉得是好一些的噪音,又只能放弃。最后选了《火鸟》。等猫朋友来的时候,正赶上我洗完澡准备睡觉。试了一下,它的舌头好刺啊。这样会交多久的好运呢?是按照舔的次数来算,还是舔到就行?心里完全没有个底。就这样,在M君和猫朋友的努力下,我独自出走的生活保持着一种被陪伴的孤独,很是微妙。
直到有一天我临睡前听到狗吠声,接着猫叫声混在了里面。出屋看的时候,只见到大黑狗被抓瞎了一只眼睛。它嘴边有血迹。没见到猫。自那以后再也没见到猫了。奇怪的是,M君也不再出现了。我问了黄豆的老板娘,她对这个客人竟然没有一点印象。
没多久我离开了南北湖。好事情接连发生了。我相信那是猫朋友带给我的好运。
转身之后
对于不可思议的事件,我从不抱有足够的信心。除了人为蓄意制造的,其余的都会以“因为什么所以什么”的句式给予科学的解释。如“肥皂泡必须破”一般的宿命论。但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先相信它是真的。等到有被解释的那天,再“原来如此”般的恍然大悟。对人也是同样的,第一时间选择相信。啊,扯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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