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淡水之旅的時候看到了日落,被那种残忍的壮美惊到说不出话来。
那天没课,一个人窝在寝室看茨威格,同学下课回来说想去淡水看日落,我想来无事就一口答应了。
这是第三次到淡水了,前两次阴云蔽日,小雨淅沥,倒是感受了一番别样风味,淡江中学正直下课,学生来来往往言笑晏晏,不知陆小雨叶湘伦在何方,其实雨细如丝,撑伞实在多余,有学生三三两两在屋檐下避雨,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大抵如此。
而那天却是晴空一片,万里无雨。下午到时快三点了,太阳已经斜挂,虽不刺眼但仍然炙热的余晖为淡水镀上一层金黄,越发迷人。
沿着淡水老街一直走,等着太阳落下。因为来时尚早,老街上门可罗雀。鱼贩、小吃摊主忙着洗刷摊位招揽生意,冲洗的水顺着斜坡流入排水槽,显得既市井又淳朴。
来到淡江中学,本想晴天看看屋檐下的情侣,却发现开放时间已过,身边慕名而来的大陆游客们叹息不断,好在这里并不是目的所在,便拍照留念而去。
一路下坡逛了逛真理大学,绕过红毛房和小白宫去海关码头。码头上行人多了起来,垂钓渔夫、写生的、情侣还有游人交映成趣。
倚在栏杆上没羞没臊的拍了张照,看看图发现同样的姿势和以前相比,我告别了那个体型真的很久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变成金黄色,我们也加紧了脚步去往目的地。
渔人码头是淡水看日落最好的地方,不过和海关码头离着并不近,我和同学想想还是走路过去,毕竟我一向认为人类双腿不能得到过度的解放。
和台北街头的喧嚣不同,淡水显得很静谧。三月天气将热未热,舒适的很。路上车辆并不多,还有经过民居前看到院子里摇着扇子的老人,这景象和大陆小城相差无几,让人怀念又唏嘘。
然而已经变成橘红色的阳光让我们不得不再次紧张。显然我们低估了日落的速度,好在渔人码头已经近在眼前,踏上码头栈道时并没迟,这才松了口气。
或许是晴天的缘故,那天码头上游客摩肩接踵,我们只能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往最近的地方过去。
栈道边有对母子在玩吹泡泡,母亲沾一下孩子去吹,若是蘸的恰到好处便有好多的泡泡随风飘散,孩子跳着笑着,母亲也微笑着。我模糊记得小时候和母亲玩吹泡泡的情景,似乎我总是笨到吹不出一两个,而母亲拿过去一吹就吹好多,急的我眼圈直红,而母亲则总是笑着摸摸我的头。那段模糊的记忆来自上个世纪末,已经来到这世界快20年的我现在想来也是感慨。如果我现在拿着泡泡剂去找母亲玩或许她还是会一脸笑意的陪我,只是那已经不可能了。母亲没有变,是我变了。
突然想起那个小故事:已经成年的男孩收拾房间发现床下的玩具盒子,打开之后里面一个个小小兵人纷纷说要打仗,男孩像当年一样折了纸飞机坦克,小兵们一阵欢呼,说你这么厉害能帮我们把司令找回来吗?男孩犹豫一下,说你们的司令不会回来了。小兵们哭着问难道司令牺牲了吗?男孩眼圈红红的回答,不,只是他长大了。
同学想在男孩吹泡泡的时候抓拍一张,那位母亲也笑笑帮孩子再去蘸水,可是孩子一连几次都没吹出来,同学笑着说加油,终于拍到了泡泡漫天,我们道谢,母亲笑着点点头,我能看见她眼里的真诚。
栈道前方是渔人码头的水坝,有一人多高,最高的地方接近三米,但是长长的坝只有一米宽而且没有安全措施。本来和栈道之间有封锁,不过那道护栏已经宽到可以过人,许多游客都纷纷从那里穿过,为了落日。
有些胆子小的游客不敢上去,就在下面的平地继续往前,我和同学上了坝,快步但又谨慎,此时太阳已经紧邻海平面,把天边烧的火红,似乎随时会落下。
我们几乎是跑着赶向水坝尽头,似乎那落日像是巨大的磁石把所有堤坝上的人吸引过去。似乎是听到我们的祷告,太阳在和海平面做着最后的搏斗。当我们终于到了堤坝尽头时,原本火红的天边似是映上波浪的颜色变的黯淡下去,变成浓稠的血红色,无比的悲壮;而海面似乎也被残阳烧热,红浪滚滚,似是沸腾。因为手机像素不好,拍摄的活就交给了同学的单反。我在一旁,睁大双眼,用这五亿多像素的镜头将一切纪录在脑海硬盘中。
夕阳有一小半已经落入海中,像是在和我们做最后的告别。码头上人们用镜头和它互动,说着再见。残阳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下降,不久便只剩下一半还在燃烧。
我莫名感到有些悲伤。悲伤的原因大概就是某件事触动起了你最不想面对的情绪和回忆。来到台湾之后,各种新鲜、各种美好也都一一领略,但是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从来没有完全消散。已经记不得那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去告别原来的生活,每当遇到不习惯,总是会怀念自己驾轻就熟的生活方式,也就总是走不出阴霾。
但我把情绪控制在只那么一点悲伤。太阳无论前一天落下的多么悲壮,第二天也会骄傲的升起。从小到大我们经历了多少次的告别,告别幼稚、告别错误、告别家乡、告别亲朋,成长的过程就是一部告别史。有些东西告别了不久便重逢,也有些走向万劫不复。成长是一把锋利的刻刀,把尚是泥胚的我们一点一点雕刻成型。每次的告别都是历炼,让自己渐渐变的坚硬和强壮。总是活在回忆里的人永远郁郁寡欢,不懂得告别的人会把这叫做失去。所以我控制悲伤,我不想这场落日的盛典对我的开示大打折扣。
有一天夜里闲来无事,我翻了翻以前的朋友圈和空间,看着那些稚嫩的心情和文字,想着那些或是温暖或是不堪的事,脸上表情时而酸楚时而忍俊不禁。不管怎样终是告别了,甚至是告别了以前的自己然后变成了另一个人。就连自己都可以告别,那么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永远不舍呢?
其实离家求学的日子虽然新鲜,但心理总的基调是忧伤,即使知道告别的意义也不能全部的释然。像是韩寒说的,听了很多的道理,但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感性的时候。那些已经消失的东西,虽有不愿回想的但大多还是不忍离去,当你不愿失去的东西和你告别从此天人永隔,那种失去的悲伤最是痛苦。就好像现在坐在高雄开往台北的车上,看着周围熟睡的乘客却感到一丝落寞。那些回忆通通涌现,一幕一幕似是手摇放映的电影胶片,飞快的闪动着,像是高速路两旁的行道树,来不及看清就已经消失不见。
最终太阳还是完全落到海平面下了,完成了和我们最后的告别。身旁游人们的快门还在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我只是伸出手对那片依然绚烂的火红色招了招手。
落下去了又怎么样呢?反正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它只是落到山的那面、海的那边去洗礼沐浴,和人们告别也和自己告别。与其在这里喟叹,还不如和自己的负面趕快告别,等待太阳再次升起时,以全新的自己更加骄傲的迎接崭新的阳光灿烂。
其实还是释怀吧。当自己看清楚了告别,人就会轻松许多。因为告别本身就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像是米汤里的姜丝,你可以觉得难以接受,可是如果没有它,喝到嘴里就味同嚼蜡。所以告别对我们来说非常宽容,我们不需要打败它、扭转它或是怎样,只要你知道它的存在,等它再次到来时,不再那么无措就好了。对想要告别的东西别太嫌弃,想想它带给你成长和成熟后说声再也不见;对你不想告别的东西别太眷恋,感谢它带给你美好和幸福后说句后会无期。这样心里的悲伤才会散去,路上的脚步也会更加轻快。
有人可能会觉得这种说法很冷血。曾经那样美好的东西,就因为一场终将到来的告别而恩断义绝未免无情。其实我的意思也不是在记忆中忘却,只是在心理上释然。发生过的美好自然存在脑海里,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事实又何必那么妄执。你的哭天呛地换不来任何事实上的改变,那么何不看开减少悲伤而呵护记忆里的美好?这种情绪大家都有,同样的,外婆在2013年盛夏走了,时至今日已释怀不少,可是每次听到《梨花又开放》无论怎样克制还是哭的像个傻逼。不过早已不是怨天尤人抱怨一切,唯有祝福。既然知道不能重逢,那就怀着最虔诚的灵魂去告别吧。
试想没有告别的人生是怎样的?你永远会带着自己的稚气、叛逆去面对更多的事,永远在长不大的三角洲里迷航。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其实某种程度来讲,告别根本不是失去,即使真的有些东西一去不返,也会收获回忆和成长。既然那些美好都已经存在,那么失去的又能算什么失去?
余晖把人影拉得老长,渔人码头仍然熙熙攘攘。除了告别自己的生命以外,无论告别什么生活都要继续。游人们赞叹着落日的神奇,然后四散而去各奔东西。
和同学聊着天走在回去的路上,分享着镜头记录下的奇迹,很开心也很震撼。虽说终将要失去又何必眷恋,不过话说回来既然终将失去眷恋一下又何妨。只要不沉迷在这眷恋里,不因为眷恋的拖累而步履维艰就好了。
我看看地上的影子,沿着公路似乎延伸的没有尽头。回头看着日落的方向,红云仍旧卷积着不愿散去。在那炙热的颜色下,似乎黑夜也感受到落日的眷恋,迟迟慢慢不忍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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