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可爱

“宝贝儿，你的假牙真好看！”

时间回到半年前，老两口来镶牙，走着来的，两人年龄都超过七十了，但是身体很棒，很有气质。

老奶奶上下牙列缺损，多颗残根，只能镶活动义齿。

老爷爷把我叫到一边儿，小声说他老伴儿年纪大了，脑子不灵活了，让我别介意，有问题跟他说。。。。。。从他口中得知，他们二人都是老师，结婚已经将近五十年了。

老奶奶需要拔除松动牙和残根，老爷爷站在一边，握着老奶奶的手，在一边打气“宝贝儿别怕，拔牙不疼。。。。。大夫，拔牙疼吗？”

我说:不疼，打麻药。

老爷爷又问:那打麻药疼吗？

我回答道:就像蚊子叮一下。。。。。。

看着我拿出注射器吸了麻药，老爷爷盯着我手上的注射器说道:这么大的蚊子啊。。我被逗乐了。

牙齿分几次拔了，每次拔牙，老奶奶都会哭，老爷爷就全程在一边陪着安抚打气，唱戏转移老伴注意力，老奶奶年纪大了，我跟她说的话，她已经不能完全理解不了。

突

到了戴假牙那天，我调好义齿，戴进老奶奶嘴里，老爷爷看后很是兴奋，立马递过来一个镜子对老奶奶说:宝贝你看，没骗你吧！你戴上假牙真好看！立马年轻了！

当天，老爷爷也咬了牙印，准备把自己嘴里的全口活动义齿也换了，都用了十多年了。。。。。。

义齿做好后，打电话，联系不到老爷爷了，后来心想，跟他说过七到十天打电话带牙，要是他接不到电话，一两周也会自己来着。

这一等就是半年，半年后的某一天，老爷爷独自一人来了，他整个人看着气色差了许多。

我问:怎么一个人来了？您老伴儿呢？

老爷爷没吱声，摘了帽子，脱了外套，躺在牙椅上。。。。。我把他的假牙拿过来，太久没有戴，已经明显变形了，便打算把义齿磨空了用胶重衬。

在我磨假牙的时候，老爷爷打开了话匣子，说她老伴儿半个月前死了。

我嘴贱，问了一句:她身体挺棒的，怎么突然。。。。。

老爷爷接着说，开始她只是感冒发烧，去县医院看病，县医院大夫各种检查，没查出什么，就开了药回家，但是高烧不退，又去，那儿的大夫给了一瓶小白药片，回家一吃体温就降了，药一停体温立马上来，然后吃了没多久，不管用了，就去北京了。

北京多少权威一点，我附和道。

那的大夫说这个药片是激素，吃多了免疫力不行了，就把药停了，物理降温，降下来了，但老奶奶抵抗力已经弱的不行了，得了肺炎，就在北京住了几个月院，最后还是走了。。。。。。。

我见老爷爷越说越激动，怕他出事儿，忙岔开话题问:那您现在是一个人？还是跟孩子住？

老爷爷说:一个人，跟孩子处不来，不习惯。。。。。

“那您现在几点起床？还去公园唱戏么？”我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凌晨三点多就醒了。。。。年纪大了，醒了就睡不着了，睡不着我就听收音机，或者看会儿书”老爷爷开始自顾自的吟诗。

诗是俄语诗，我听不懂，自然也搭不上话。

“她晚上经常失眠，我经常读普希金的诗给她听，她总能睡着。。。。”老爷爷摇头叹气。

“你最可爱。。。。。”一提到普希金，我嘴里不由自主的就念了出来。

“你最可爱，我说时。。。时来不及思索而思索以后。。。。。。”老爷爷接了下去，眯着眼读着，就像躺在自己家床上。

我调好基托粉，跟老爷子说:一会儿我把假牙放你嘴里，你咬一下，有些辣味，坚持一下，不然衬不好，牙就不好用了。

老爷子睁开眼，十分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回过神来说道:没事没事，你大胆弄，弄不好也不要紧，我这么大岁数了，吃不了几天饭了。。。。今天来就是看看你，和你说说话，要是我以后很长时间没来看你，那我肯定是死了！。

“瞧您说的，你这身体这么棒，准能活过一百岁，您今年七十六，那还有二十几年呢。。。您麻利儿再找一个吧”我半开玩笑的说道。

“你说这个我想起一事儿来，有一次我跟老伴拌嘴，我就说。。。。。你再气我，我晚上就不给你读诗了”老爷爷忽然来了精神，凑到我耳旁说道“你猜她怎么说？”

我想我猜到了一二，但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说。。。你不给我读。。。我就找个年轻的给我读。。。。。 然后我就问她，多大的算年轻的啊？她说。。。。我找个七十的，不能比我小太多，不然吵架我还得哄他。。。。。我一听就乐了，她是变着法的说我比她大，让我哄哄她。。。”老爷爷进门到现在，第一次笑。

我有些走神，手里的磨头一下子打滑，打在左手拇指上，手套被卷了一个口子，索性没受伤，把指甲打花了。。。。

老爷子没注意到我这边，接着说道“那一年她七十二，我七十四，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她的脑子不好使了，好多东西都忘记了，有时候她都想不起她自己是谁，你说笑人不笑人”

我从新换了副手套，开始给假牙抛光。。。

“你说我们这么大岁数，什么没有经历过？那几年闹着那么凶我们都扛过来了，你说你这得个感冒就死了。。。。。也怪我，那个大夫说要是一开始就来他这里治，她没准还能再活十年。。。。”

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年纪大了，难免。。。。。七十多已经很不错了，我爷爷奶奶活了六十多就都死了。。。”

“人都会死，我活这么大年纪了，也明白这个理儿，但是。。。。我是真的舍不得，要是脑子坏掉的是我该多好”

送走老爷爷，心里还没有平静下来，诺大的一个家，就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人住，夜里独自入睡，半夜一人醒来，周围静得令人难受，打开收音机，只有电流信号的杂音。。。。。。。

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独居太久了。。。。

莫怕鬓白情难分

已许下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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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工室的架子上，放了很多没人来取的假牙，有三十多岁的烤瓷牙，有五十多岁的，更多的是老年人的活动牙，都落灰了，一直没有人来戴走这个牙。。。。。也许这个牙齿的主人去其他的城市上班工作，来不及回来忘掉了。。。。也有可能，这些牙齿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人间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