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偶遇隔壁男人的父亲
由于生活所迫，不得不卖掉十几年前买的老房子。信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被打的停不下来，一天时间接了百十个电话，同样的话回答了无数次，重复了无数次，真体会到销售人员的辛苦！咨询——看房，统一指定时间，让他们集体都来看房，省得我来回跑浪费时间。
上午九点多，第一波人来看房，拿着钥匙爬了九十九个楼梯，上到了五楼，早已是气喘吁吁。打开尘封的蓝色大门，灰尘也纷纷扬扬。这些年没住人，我也是偶尔打扫，记得是去年暑假来打扫了，到现在，也快一年没进来了。地上挤满了灰尘，踩上去就会留下一个脚印，不过，走的人多了，脚印也模糊不清了。
第一波人走了之后，我趁空闲在楼道里转转，不知道十年前的那窝小燕子今年回来没有？
刚走出门，隔壁的门响了，走出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我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的父亲。简单的问候得知，如今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这里，孙子孙女都跟着妈妈走了……
我不禁想起了那隔壁曾经的一家，那个可怜的男人。
隔壁的男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一身蓝色西服套装，白衬衣，长的英俊，不足之处就是两条腿走起路来，仿佛膝关节太滑，一下子把腿直过去了，每走一步，小腿肚子就会向后突出，腰跟着晃一下。说话时候总是不敢看人眼睛，左顾右盼眼神飘忽，语言不流畅，意思很简单。
听人说，结婚前，他在酒城路红绿灯那开了个按摩店，凭手艺吃饭，养家是不成问题的。没多长时间，他结婚了。那天，他家涌进来很多基督徒，在客厅诵经。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个子高大，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双眼皮，说话很溜，长的俊俏。像他，有房有店有手艺，何愁说不下媳妇啊！
2.他妈，那个女人不简单
隔壁男人结婚后，经常不在家，可能忙店里事吧！时常见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给他们家送米面菜油之类生活物品，有时也带来大兜的水果。她也不嫌楼高，拖着肥胖的身体，背着个盛满东西的编织袋呼呼哧哧的来看儿子儿媳。
来的次数多了，也便熟了，偶尔拉拉家常。她很健谈，嗓门很响亮。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头上两根长长的辫子，乌黑发亮，编的整齐均匀，真让人羡慕。她说话时露出两颗金牙，嗓门响的一个楼道都能听见。
我夸她说了个好媳妇，长的俊美。她听后哈哈大笑，又故意压低声音说：“你不知道，我给小儿子讨这个媳妇可是不费功夫。每个礼拜天我都去教堂开礼拜，那唱诗班有个领唱的姑娘长的真好看，一打听，人家是神学院毕业的，难怪唱的嫩好听。我就找人打听人家有家儿没。结果，你猜，还是单身！哈哈哈哈——”说到动情处，她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们信基督教的人简单，也不用拜媒婆，我自己就去给俺儿子说媒，她爸妈也都是信基督教，志同道合，一说就成。俩人见面后，这闺女也满意。就是一点，他家条件不好，到现在也没个安身的地方，一家四口挤在租来的一个小房子里。这不，说成不多天就让办事了……”
我直夸她人明白，会办事，给儿子娶了个花儿一样的好媳妇。
“俺这没事，信教的人都讲理，都是明白人，这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她说完脸上洋溢着无限满意的笑容，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又一次，她来看望儿子儿媳，爬上楼后呼呼的喘着粗气，看到邻居几人女人在楼梯间打麻将，她放下编织袋，稍作休息。大家一边打招呼，一边夸她婆子当的好，她一听，就把编织袋打开，让大家看着说：
“你们看，他们啥都不用应记，我这给他们准备的齐全，我家里在二电那开个批发部，啥都有，你看，洗衣粉、肥皂、牙刷牙膏、苹果橘子……”她拉开编织袋，里面盛的满满的，也不知她咋着把这一袋东西扛了上来！真是难为天下父母心啊！
大家都夸她人好，当婆子当的好！她听后哈哈大笑，那两颗金牙更耀眼了！那爽朗的笑声震的楼道中的玻璃都瑟瑟发抖！
几个月后，她的儿媳妇怀孕了，她来的更勤了，新鲜的蔬菜（自己种的）、水果，不时的送来。临近生产前，她的儿媳妇每天扛着大肚子在楼道里慌动散步，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哼着小曲。他们家幸福的生活真是让人羡慕！
有一次，和同楼道一个大姐聊天，才得知她的不容易。
她这是二婚。早先嫁到了嵩县山里，和前夫生了一女两男，由于丈夫老实木讷，家里条件差，要强的她就离婚走到了我们这，嫁到我们县比较富庶的二电厂附近的村子。那几年电厂兴建占地，他们村赔偿了不少钱，也提供了做生意的机会。她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开了个批发部，东西卖给工资高的工人和附近的居民，生活富裕。丈夫和一家子儿女也都和她相处的不错。
她从山里出来后，没有忘记自己的三个子女，先后把他们也都接了出来，慢慢的也都在县城买了房子，立住了脚跟。前夫也从山里下来，住在了大儿子家。唯独这小儿子，从小营养不良又缺钙，浑身骨头发育不强实。因为有这包弹儿，害怕不好说媳妇，她就给儿子买了房，送他学了手艺，帮他开了店。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岁月慢行】隔壁的男人（三）
3.孩子出生了
隔壁男人的媳妇在楼道里转悠了一段时间后就不见了，过了一段时间，听说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可乐坏了做婆婆的人，送东西更勤了。隔壁的男人为了照顾媳妇，每天赶着回来做饭洗刷，两头跑，生意也渐渐受了影响。由于是大夏天，家里热的难受，尤其是月子婆娘和刚出生的小宝贝，无奈之下，他把店里的空调拆了安装在家里。渐渐的，客人更少了。
满月后，媳妇一个人照顾不了家，生意又不好，他就听了媳妇的意见转让了按摩店，得到了一笔不少的钱。从那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他妈那个胖胖的大嗓门女人。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金子放在抽屉里，不见进只见出，总有山穷水尽的一天。
孩子快满岁时，临近春节。在楼下的大街上见到了他妈。他妈来了！那乌黑的辫子没有编，扎着个马尾，长长的黑头发一直散到腰间。黝黑的脸上挂着疲惫，下坠的脸颊折起了很多皱纹。她不再爽朗的笑了，只是连声的叹气：“唉！不听话，不听话，真气人！过完年就让他去上海，已经和那边按摩店的人说好了……”之后，她就沉默着低头慢慢离开，这时，我才发现，她两条腿的关节已经变形，走路趔趔趄趄。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隔壁一家人，听说媳妇住在娘家。由娘家妈帮忙带孩子。
那几年流行草根明星，我们这个小县城竟涌现出了草根导演和演员团队，出演的乡土电视剧还获得了什么奖，真是轰动！接着，就成立了“xxx影视艺术团”，至于演的什么，我竟没有机会看到。
有个中午，我和同层楼一个大姐坐在楼道里绣鞋垫，正聊天的当头儿，隔壁的男人穿着结婚时那套时尚的西装，兴冲冲地一撅一撅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打玫红色宣传页，走到我们跟前，吭了两声，嘴巴动了好几动，把宣传页递给我们俩，激动的说：“我老丈人的电影，老丈人拍的电影，老丈人演的电影，今晚在体育场演出，你们去看看。”说完，他扭头就走了，由于走的太快，身体就像风中的柳条，左右扭动，两只脚差点绊在一起。
【岁月慢行】隔壁的男人（四）
4.女儿出生了
隔壁男人家又添人了，是个女孩。儿子还不到三岁，胖乎乎的，又高又胖，说话声音慢慢的有点粗，两只大大的眼睛深邃而犹豫。时常搬个小凳子站在楼道里向对面望，对面是更旧的楼房和露天阳台上晾晒着的花花绿绿的衣服。
女孩出生后，家里更离不开了，他不能再到远处去打工了，只能在家门口找事做。有一次在大街上碰见他，赤脊梁，衬衣搭在肩上，弓着腰吃力的蹬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是满满一车货，那车就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他勾着头，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和行人，汗珠子雨滴般顺着脸颊、脊背向下滑。他快速抓起衣服在脸上一抹，又紧握车把奋力向前蹬！
女孩刚会走，就听说隔壁男人的老婆要和他离婚了。离婚的原因，听楼下门市的阿姨和几个老太太说，因为老丈人一家。
老丈人不知道要干一番大事业还是儿子结婚，急需用钱，知道亲家房子有房产证，就想用房产证银行抵押贷款用，隔壁男人不当家（听说房产证的名字是他妈），老丈人一家就生气，女儿看父母生气，自己也来气，就这样闹翻了。也听说是，媳妇心眼多，害怕婆子将来把房子给别人，或者她百年后房子受争议，想要过户到自己家名下，婆子不同意。婆子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半路夫妻，万一年老身体不中用了，谁知道那家还能不能呆，真是呆不下去的话，自己好赖还有个窝，就一口不松，牢牢的握着房产本。
媳妇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听说，住在娘家。后来，听说，离了！两个孩子，男孩跟男方，女孩跟女方。
离婚后，孩子跟着爷爷住在大伯家，大伯大娘在外打工，没有生过孩子，只有一个收养的女儿。老人每天骑着三轮车接送两个孙子孙女上下学。
【岁月慢行】隔壁的男人（五）
5.可怜的人
本就木讷老实的人，离婚后，显得更䑞（shun）了。大夏天，他赤着脊梁，弓着腰，不溜塞拐的在大街上溜达，不去工作，也在家呆着。就那么勾着头沿着马路旁的道牙闲逛。不和人说话，也不会说话，偶尔别人问一声：“X强，咋不去干活来？”他面对别人居高临下甚至有点鄙视的眼光，有点怯懦的就嘴咕哝道：“找不下活，不好找。”说着就扭头走开了。
很多天一个午后，由于太热，楼下门市的人都坐在我们院门洞里凉快。隔壁男人走向几个正在聊天的男人那，抖抖索索的从马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手机，拿在手掌里示意那几个人，口里说：
“有手机，你们要不要？便宜。”
那几个男人把目光扭过来，瞟一眼他手上的手机，把烟放进嘴里轻吸一口，眯着眼睛斜看着他说：
“啥手机？多少钱？你也学会倒卖手机了？！”
他赶忙热情的凑上前，想要介绍手机。
“我100块收来的，只卖150……”
没等他说完，那几个人赶忙用手向外推着示意不要靠近。他吃了木趣，无奈的低着头离开了……
此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
再见到他时，又蹬起了人力三轮车，他又开始凭力气吃饭了。有时候中午回来，手里提着一点鲜面条和几根青菜，脖子里搭着一根抹的黑不溜秋的毛巾，大多数时候中午是见不着他的。因为从郑州和洛阳回来的货物大部分都是中午到，一吃饭就耽搁送货了，物流公司的老板不高兴，饭碗就端不稳。
这些做苦力的车夫们为了省钱，大多是干啃两包快餐面，喝瓶矿泉水，两块钱就打发了。他，也一样！就这样对付着过日子。一天天，一天天……夏天快过去时，有一次见到他，用毛巾从前到后，勒着嘴，结打在脑衣窝那。刚走到门口，那群没事闲聊的人都歪着脑袋看着他，用一种异样的眼光仿佛看怪兽一样。楼下卖种子那位善良的阿姨关心的问他：
“X强，这是咋啦？去看过医生没有？”
他更不能说话了，嗡嗡囔囔，不知道说的是啥。后来听老太太们说，他由于长期吃方便面喝水，缺乏营养，嘴里烂了，下嘴唇里面裂开了，不停的流血，如果不勒着，嘴唇会掉下来……
这真是生活不顺百事衰！可怜的人啊！
【岁月慢行】隔壁的男人（六）
6.楼道魅影
说来奇怪，楼道里的灯泡总丢失。接连安装了四五个，丢了四五个，没有规律没有线索。我心里充满了惊悚。难不成是有小偷准备趁夜黑风高行窃不成？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会是什么原因？往往是大白天灯泡被摘走的。
为了保住灯泡，想了一个法子。一个朋友做防盗安装，于是就在灯泡附近安装了一个红外探测，如果有人摘取灯泡，红外探测就会引发报警。有天中午，天气炎热，正在午睡，突然听见警报响起！
“摘灯泡的来了——”
孩子爸赶紧打开门冲出去，一会儿回来了，他满脸疑惑，自言自语说：
“真奇怪，楼道里没有一个人！难不成是见鬼了？”
我说：“你别吓人！”就这样反复了两三次，一报警就跑出去，可出去了又没见到人，疑神疑鬼的让人难以捉摸。
有一天下午下班回来，孩子爸说：
“抓到了。”
“啥抓到了？”
“摘灯泡的！”
“谁？”
“你猜？”
……
我一头雾水，满脸懵逼。
“是他！隔壁的男人！”
“啊？他！摘灯泡干啥？”
“你问他去。”
原来，那天午休后，孩子爸去上班，刚走到三楼，就听到报警声，赶紧回头跑了上来，发现隔壁男人正仓皇的搬着凳子往家里跑，蓝拖鞋都掉在了楼道里。
从那以后，灯泡没有再丢过，警报器也解除了，因为，没有小偷。
很长时间没见他出过屋门，后来听说他去洛阳看病了，治不好，只能用毛巾勒着嘴。有时，他偶尔上街，总是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他没事人一样耸耸提提的走着，皱皱巴巴的衣服总是不干不净，头发也是杂乱的，仿佛没有洗也没有剪。
【岁月慢行】隔壁的男人（七）
7.夜半惊魂
冬天的夜晚寒风呼啸，楼道中的铝合金窗户被贪财的毛贼偷了个精光，只剩空洞洞的窗框在那大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吸着清冷的寒风，吹进各家各户的门缝。风吹着楼道的玻璃框架，发出“框框当当”的声音，仿佛聊斋里鬼出没的场景。
“啊——！”
一声长长的大叫，从楼道里传来，加剧了夜的恐怖。这声音时不时的总要在夜半时分惊悚再现。第二天见到邻居大姐，问她，说是没听到。我倒觉着自己出了幻觉。
此后，这嘶哑的“啊——”声总在半夜响起。
楼下的一个女人找上来了，说是她家的房顶漏水了，污水流了厨房满地。她直接去敲隔壁男人的屋门。好一阵，他打开屋门，一股难闻的气息冲了出来，这女人赶紧捂住鼻子，向旁边咧了咧身子操气地指责道：
“你是怎么搞的？下水道投那么大一个窟窿，污水全流到我家厨房了，你赶紧去修修！”
说完，她捂着鼻子赶紧离开了！后来，他哥来给人家道歉，并修好了下水道。过了不多天，这样的一幕再次上演，这次是卫生间。同样是他哥来捂住了窟窿。
有次路过他家，窗户开着，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气味熏得人只能屏气敛息。看到他家客厅里朝楼道的墙上挂着他和媳妇结婚时的婚纱照，男的英俊，女的妩媚！可如今夫妻两人一家四口四散分流！地上散乱的扔着孩子们的衣服，好像很长时间没有收拾了！
深冬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半夜时分，忽听得隔壁房间里有咕咕咚咚桌倒柜翻的声音，一会又听到长长的嘶叫，“啊——呀——”“啊——呀——”，吓得人不敢出声。接连的晚上，夜夜如此，摔东西的声音！怪叫声！咕咕咚咚声！气愤发泄声！这次明白了，夜里的叫声都是他发出的！快过年的时候，我搬了新家，从此，没有再听到夜半的嘶叫声！
一晃几年过去了，去年遇到以前同楼的大姐，说起隔壁的男人，她说：
早死了，得了神经病，被家人送到精神病院，听说护士给打错了药，死了！
后来，有人租那老房子，带人去看时，只见隔壁男人的父亲和孙子两个人住在哪，孩子忧郁的眼神流露着一个七岁孩子不该有的忧伤，那沉重的书包压的孩子勾着腰。还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爷孙俩边走边捡饮料瓶，真是可怜！
这次，看到隔壁男人的父亲，那布满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忧郁，看不出平淡，有的只是岁月再也抚不平的山山川川！逝者已去，愿生者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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