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费处

这是一家老医院，我排在三楼收费处的队伍末尾，从早上6点出来，这会儿快11点了。正想着，一个利索瘦细的中年妇女过来，问，这是排队的队尾吧，我嗯字儿还没说完，妇女就说，姑娘我排你后边哈，我现在去趟厕所，待会回来还排你这了，你帮我看着哈......一边说一边走远，我点头应着，心里糊糊涂涂的，这看着什么呢。

三楼收费处是临时开通的，以前医院的设计和维修计划里估计都没有考虑病人暴涨的现实，一楼二楼的收费处已人多为患，所以就临时在三楼增开了此处，老医院本来过道就窄，还要靠墙排两溜椅子给候着的病人用，偏男女厕所又在收费处不远，看病的，上厕所的，排队的，挤在过道里，推搡着，磨蹭着，好在也相安无事。一个小男孩趴在四处翘起的老旧木地板上玩耍，母亲在旁边吼着。

排在我前面是一位胖黑的老妇女，提着一个十分土气的大无纺布袋子，东西挤得鼓鼓囊囊，手上摊开着几张单子，嘴里嘀咕着什么，我好奇凑上去看，那紧张得似乎第一次来看病的胖黑妇女突然很欣喜的回头，挪过来手上的单子问我这些是什么，多少钱，是不是拿药也是在这里排队，是不是先化验再交钱......我一句句答着，“一起把化验单和药单的费用都交了再去验尿和拿药，验尿单上的费用是五块二。”

这个时候刚还在地上爬玩的小男孩跑过队伍，清脆地叫着：“我不跟你玩儿了。”接着却被父亲嬉笑着一手搂回到靠墙的座位上。

一个步履蹒跚的龙钟老太，拄着拐棍，在过道里跟女儿道别，女儿走出几步，回头提醒老太：“您慢着点儿，别被人撞着”，老太没有回头，一脸悠哉的回话：“嘿…谁撞着我…谁倒霉”。一边径顾往前挪步，十分坚定。

这时我后面来了一位瘦老太排着，我看了一眼，并不是前面要我看着位子的瘦女人，“上个厕所要这么久吗”，我心里暗忖，现在资源紧张的年代，大家都熬出了本事，不论什么方式，拉上点关系占着点资源，就能快人一步。

这时候，瘦老太后面跟上来一个小保安，冲着前来排队的人说：“去去去，一楼二楼收费处排队，这里不排了，不排了。” 我回头也看见瘦老太一脸骄傲的跟风说，“不排了，这里停了，我是最后一个。”

就医熟练的病人听到，一句话不说就赶紧下楼去排队了，不清楚的人一般会多问一句，这不是收费处的队伍吗？小保安就会熟练的紧接着一句：“不排了，不排了，下楼去排。”

我见前面的无纺布袋子还在嘀咕，心里动了一下，问起来，“大姐，您用的是医保吗？ 用医保能报销的。”无纺布袋子眼睛一亮，“我用的是农联的，农联的。”我听不懂，不知道农联的是什么，只知道社保卡能用来报销医疗费用，这倒把无纺布袋子重新弄回了紧张状态。

小保安站在队尾不厌其烦又绝对权威的劝走来排队的人，一个身形壮硕的妇女说自己有心脏病，不能跑来跑去，蘑菇了半天，小保安无动于衷硬气拒绝。心脏病无奈走了，瘦老太接过话茬支持：“来这儿谁没有病呢，都有病，说什么心脏病，说这些没用。都是有病的…”

一个壮年男人跑过来，站在瘦老太侧边不动，鼓捣看着手机，也不顾小保安的提醒，嘴里应着小保安的话，“我是医院内部的，我知道。”这小保安也硬气，偏不让，“是这医院的也要排，你要排就排我后面，到时排到你了，收费处的人跟不跟你收费我就不管了。”

壮年男人僵持了几秒，一句话没再说，走了。

有些人看了一上午病，好不容易可以收费拿药走人了，三楼收费处又不让排，生气了，冲着小保安追问：“为什么呀，这不是写着收费处吗？你们不是收费处吗？”小保安也不解释：“我不知道，要排就排我后面，后果自己负责。”

对面一个坐着等人的带口罩胖老太太嘿嘿笑了两口：“就是中午吃饭下班嘛，我都知道为什么”。

小保安说：“是呀，但是不能这么说，不能说下班，医院不能下班，上头有规定不能这么说。”

这么一说开，排队的，坐椅子上的，大家开始聊起天来：

“小伙子，一个月开多少薪水呢”？

“一个月1300，这段时间涨了，1500了”小保安爽快的答着。

“老家哪里呢”？

“我们都从山东来的，随着公司来的 ”

“以前当兵的？”

“没有，我们就是招聘的，那些当兵的都去KTV，都去KTV。”

“这么辛苦，才1300呀“。

“是1500，不是1300，涨了。”小保安强调了一句。

有时候，有些病人找不着诊室，也来问，小保安爽朗的一一答应着。

一个年轻女孩过来找厕所，老远的就冲着保安问，小保安笑着回答：

“就在这里，穿过队伍推门进去”。

女孩儿回了一句：“还要进去呀”。

瘦老太听见忍不住笑：“不进去怎么上厕所呀，过道里尿呀，真有意思”。

小保安回应着：“医院什么人都有，什么奇怪的事儿都有。”

众人呵呵笑着往前挪步。我前面的无纺布袋子熬了半天做了个大决定：“我得去趟医生那拿个单子，我在你前面排着的啊”，和我嘱咐完，又看看小保安，投以请示的眼神，小保安又来了神气：“你这事儿我不管，你们自己说好就得。”

瘦老太接茬，“没事儿，快去拿，不着急。”

一个抱着不到一岁婴儿的年轻妈妈双手捻着收费单，费劲的跟在瘦老太侧边排上来，小保安固执着：“去一楼二楼排，这里不排了“。年轻妈妈无奈：“哦，可是我抱着孩子…”

“也不行，这里不能排了，下楼去吧。”

人来人往的楼道，推搡着包袱里的孩子，年轻母亲正欲转身，我嘀咕起来：“让人家排吧，抱孩子多不方便“，瘦老太也呼应起来，小保安不置可否，年轻母亲乘机凑近我，我会意，接过了年轻妈妈的病例本和收费单，接着她抬起一只膝盖托着孩子，单脚着地，腾出手来，费劲的抽出钱来塞给我，我翻了翻递过来的单子和钱：”你先去坐着，钱够了“。

最后关头，无纺布袋子急急忙忙终于赶回，额上豆大的汗珠等着滚下来：“唉嗨，医生重开了单子，这下可以走农联的保险了，呵呵，可以走保险了，呵呵！“

轮到无纺布袋子的时候，收费处伸出来一双咖啡色修长指甲接了单子，硬梆梆回一个声音“28块2“，无纺布袋子手足无措的翻包袋，紧张的嘀咕：”钱，哦，钱，放在不同的口袋里，呵呵，不好拿，等，等，呵呵…“一脸窘迫地看看我，又去搜包袋，不敢看窗口里那双咖啡色手指。

到我的时候，小保安简单利索地从我手里接过那年轻妈妈的单子：“她的单子，我来交了“。等我交完费，他已经呵呵地和窗口里面的咖啡色手指套上近乎。

“都超过11点半了，我早就该下去了，就到你这了，我可不管了。”里面的咖啡色手指埋怨着。

小保安一脸殷勤：“知道知道，后面的不管了......诶，诶，说你呢，别排了，下楼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