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要我讲故事吗?其实,与你相遇,已在故事里。
一阵劲风袭来 ,我拢了拢衣袖,依然难挡顺着衣缝钻进的寒凉。
这里是山东泰安,泰山玉皇顶上,深夜零点,
天阶的夜色清凉如水,但此时我却全然没有坐看牵牛织女星的心情,倒也怪不得山顶刺骨的风寒,只怪此时我内心颇不平静,只因身前对坐安眠的女孩……
一
我是下午的火车,到泰安时,日色已晚,待寻到泰山脚下,天色全暗,昏黄路灯背后只有寂静的浓厚的黑——似纠缠不清的青烟,又似层层分明的薄纱,笼罩在圣山上,自有股道不清的神韵。
初到泰安时,有路人指路,道一路向北上坡直行,便可到泰山脚下。
我点头称谢。
一路直行走过行行色色的旅馆药店 ,走过两三个红绿灯 ,从热闹纷纷走到人迹寥寥。最后直至街上好像只留我一人。
坡度渐陡,气温渐冷
从炎夏恍若走入寒冬。
此年我虚岁20,日前才过了生日,从北京一路碾转来到泰安,像一枚濒临破碎的秋叶,躲避霜风。
在漫山红叶遍布山头前,企图抓住绿色的一缕尾角。
倍感欣慰的是,金风尚未流致此,地上也落叶无几。
视野所及,突然出现了座紫气萦绕的牌坊,走近看去,牌上写有“天地坊”三字,从牌坊下走过 ,身心仿佛也侵染上丝神蕴,料到离山门不远,精神也为之一振。
路边有家寄存行李的百货店,我犹豫一二,走了进去。
店内台前站着位头发稀疏的老丈,约莫5,60岁的年纪,见到我这位突然闯入的穿着墨绿色军大衣,头发缭乱,面色苍白的青年学子般怪模样,竟不惊讶,客气的问道
:“寄存行李吗?”
我点头答应,屋内坐着的另一位年纪40上下的妇人,打量了我两眼,便收回了视线,我向屋内看去,在里堂的床上,躺着位男青年,正在玩手机。
“小伙是要上泰山?”
“嗯。”
突然从室外闯入温暖的室内,我有点不适应,在原地站着,活动微冷的指节,店家耐心地在等我。
“寄存行李多少钱啊?”
“一件30。”
虽说对景区物价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忍不住道:“这么贵呀。”
一般商家多半要回上一两句,老丈许是听多了这种抱怨,也没辩解。
嘴上说着,我已是脱下了大衣,放下行李和肩包,整理那几件不合季的T恤和一路颠簸却没舍得丢下的书本。收拾行李的功夫,我向老丈问起山上的情况,接连数问,老丈从桌下拿出张旅游地形图 ,于我细说,最后又用黑笔圈中山巅的玉皇顶,日观峰后,沿着山头景点,画出条下山之路。
老丈指明路后,赠图于我,我又买了些吃食,背上肩包,披上大衣,就将行,走到门口时,老丈追了出来,却是将自带的一包饼干落在了店里,挥手告别老丈后,我定了定心神,向天外村走去。
天街上的邂逅二
客车在九曲回肠般的山路上蜿蜒爬行,低垂夜幕泄下星月辉光将城市灯火点亮,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山影月轮,我将那摊开的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
……
“这一走,许是一辈子见不着了。”
他没再多说,我却不已为然。
“我答应过的,会回来看你们……”
“出去得多长些心眼,别被人骗了。”
“怎会……”
那时直至此刻的我也许都还没弄明白“一辈子”之重,也许重过身下这尊泰山,也许没那么重,但我知道,一辈子见不着,不是句玩笑。
那是在相思刻入骨时,梦中泪水滑落眼角,一辈子太长,可去爱一个人,却又太短,原来,爱一个人是那么痛苦。
……
客车到达中天门时,约莫是晚上八九点,从此处登山,三小时,便可登顶。
山上寒风飕飕,冷如冰库,尽管有御寒的大衣,也依然觉得冷,与我同车的像是结伴而行的人,我远远地跟上那伙游人,顺道行去。
中天门上山的路口有家透明玻璃,灯火通明的面馆,卖些速食和饭菜 ,老板娘是个40上下的瘦黑女子,我来时,正拢袖坐在煎饼炉前。
自上火车到现在,我还滴水未进,想到得吃点热食垫垫肚子,免得待会登山时肚子饿,就要了碗鸡蛋面,不贵,10块钱,量只有三筷头,好在汤暖饭甜,一口热食下肚,身子也热了起来。
店内有个桌上,有三个男子正就菜喝酒,过会儿,起身走了一个,剩下两人觥筹交错 那个平头的男人对着那光头的汉子说了些什么,那光头汉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息 ,
即使是天外村,封禅圣山上,也不全然是无忧仙境,我啜了口汤,想到。
那两男人吃罢后 ,一个出了门去,摇晃着背影融入了黑洞洞的山路,另一个平头的男子路过我,入了堂屋,老板娘走出来收拾过碟碗,又将开封后剩下的半瓶酒放在了柜台上摆好的酒水后面,许是等下回男人们再聚时,拿出来喝。
只是不知下回坐在一起喝酒,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
“来,是兄弟干了它。”
“真 ,喝不下了,让我歇下。”
“这你欠下的酒 ,得追上。”
“我喝了便是,”
……
“来来来,喝了这杯,还有三杯。”
……
一路是上行的台阶,我把肩包挂在身前,又将备好的提灯挂在包上,摇晃着臃肿的身体,像个弓背缩腰的穿山甲。
开始走时,看见路边的碑石牌坊,我还有兴趣走近提灯观看,但到后来,便心生厌烦。
古代封禅帝王的手笔,大抵前篇一律 , 刻些歌功颂德,记载行程的文字,这与今人在紫禁城的红墙绿瓦,帝王椅下,写上“到此一游”又有何异?
我欲想,心中欲是愤懑不平。
封禅于天,殊不知天命在民 !
刻碑千古,不若养民千年!
龙行蛇步,实为身染病疾!
泱泱大国,岂可系于腐官败吏
之手!
华夏薪火,又怎能在粪钱中
闪烁!
黄土上的民族,竟染刺眼杂色!
乾隆六登泰山,问喻于天,难改衰微国运。
夫子登泰而天下小,文庙香火苒苒,而君子寥寥。
子美望山不入,有凌顶之志!
今我月夜登山,徒怀鸟雀之悲!
这诺大的山,却是静的可怕!
有风无声!鸟匿不鸣!
喜鹊弃巢,残月孤星!
枝桠在光里张牙舞爪!
魍魉在日下霸道横行 !
我紧缩衣袖
只觉呼啸寒风,又冷过一重!
天街上的邂逅三
下火车时,我左眼皮跳了三跳,俗话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是个好兆头。
而这个好兆头,在我登上五大夫松后不久,就应验了。
山路逐渐趋向平直,石阶顶上,有梦幻般红光笼罩的楼阁古松,似聊斋奇谈中的狐鬼宅邸,散发着勾心夺魄的诱惑。
有年轻貌美的女子在石桥边娇笑百媚,又有半旬店家在人前吆喝。
过了此处,路途可谓顺畅了许多,大抵200来阶后,便有一家小店,一方平台可供顿足歇息,走至此处,夜间登山的人也骤然多了起来。
我加快脚步,从歇息,缓行的人前超过,途中倒也曾打过休息的念头,但察觉到靠在山壁上休息众人充满好奇探寻的幽幽目色后 就打消了这念头。
夜间爬山比不得日间,沿途没有什么可观景物,极尽目力,所见也不过手中明灯所照方寸,蒙头爬山时,十分的精力有六分在脚下。
“
咦?”
这般想着,我一声惊呼。
地上青灰色石阶上,赫然躺着叠在一起的两张百元红票,左近无人,我捏票在手,心头茫然——
何人所留?可得物归原主?
拾人路遗,君子难道可耻?
又道是山神所赠的香火钱,可又哪有自掏腰包,自贡自香的香火之礼。
我回想起下火车时,左眼皮没来由的两跳,收下了路遗。
心头念叨“
路赠宝钱,多谢失主。”
若说从小到大,我所遭机缘巧合之事,倒也不少,但似今夜这般匪夷所思,确是绝无仅有,事后回想,巧合之间又似上天机缘,命中注定。
往上走了不久,便到了十八盘,
行至登临南天门的最后一站,我心中反而无多感慨,就算是万丈豪情,也得被这耳畔啾啾不休的寒风给厮磨待尽了。
浅步弓腰,无言只对青石长阶。
心困神乏,孤月难破雾照轻纱。
援壁徐行,惊怕跌落松风萝月。
五步一停,吞吐仙运灵飞南天。
劲风拂面,如刀割人脸,
回望残月雾京,恍惚天上人间,如此绝景,非高山深川不可得也,非夜登神山,金风之际不可得也,迈过南天门,不成真仙也似仙!
运吐冰风贯肺腑,负气少年踏歌行。
东岳孤山峰独秀,古今人杰齐争雄!
天街上的邂逅四
零点,玉皇顶,不知名的山洞。
我蜷缩身体,两腿相绞,企图借此留住丝丝外流的热量。我的心比人冷,我的人,已在寒冬!
夜深深,寒气仄仄逼人,这山洞已是难留。
我回首对着洞深处面容难辨的神像,苦笑道:“道友,此地阴寒,我待不住了,得另觅他处,不能陪你一宿了,待明日天明,定来还你一柱香。”
起身离去时,没看到那只神异小猫,有些失望,远处传来夜游客的声响,我深吸一口凉气,寻着声响离开。
……
初到天街时,街上有同批的游客,但就在我信步漫观的时段,回过神时,街上已没了人影,便是那店前方才卖力吆喝的台柜
也都退到了店下,大衣紧裹,声息全无,浑似泥塑的人像,。
辛辛苦苦登了三个多小时,登上了山顶,此时却有些不知所措,我漫无目的的游走,直到天街丧失了最后一丝烟火气,彻底化作鬼域。
本想打算找个客栈住下,但此时所处位置,离老丈地图上所画的日观峰,着实有段距离,我便想着再往上走走。
走着走着,不知到了何处,在石板路面旁,出现了一条碎石小路,我犹豫了下,走了进去。
行了不到50步,眼前出现了个黑幽幽的山洞,洞前一株残木,木旁有碑,提灯照去,碑上字迹模糊,看不得清,我斗胆向洞门照去,顶上写着三个古字
似“灵”似“宝”,莫不是灵宝天尊的道观?
我正迈步要入洞一探,突的,从洞中窜出个小猫儿,停在洞前,幽绿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两转,身子一跃,便消失在了林中。被这猫儿一惊,原本绷紧的神经倒泄了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入洞后,洞深二丈五,过半丈宽,洞内另辟丈圆石室,借着余光,只见石室正中有一石刻真人,手托天宫 ,坐于台上,身前是一香火台,放着散香,周身一圈摆着陈旧花圈。
刚才那只猫儿恐是就住在真人身畔吧。
我自寻以灯光照着神人有失尊敬,便只借余光扫了两眼。在洞内靠左侧有横放的条石,上铺有花布硬纸板,勉强能卧下一人。
我心头一喜,朗声念道:“在下乡野散客,途径宝地,欲要借宿一宿,望真人海涵,待到天亮,我为真人敬香一柱,以谢留宿之恩。”
洞内自是无人作答。
长出口气,歇下后,我百度了泰山上的奇闻异事,神庙洞府,却是怎么都没“灵宝天尊”的府邸,倒是有位肉身成仙的孙真人,可真人的府邸也不在这边。各种禁忌之说,灵异之事,伴着玄奇吓人的照片,从搜索框中涌现,我一时有些害怕,就点亮提灯,偷望了眼石室,索性无事发生。
那被我雀占鸠巢的小猫儿没在出现,倒是天街那边间断有步履沉沉,断断续续顺风传来几句话语。我竖耳听着,再后来,就彻底没了声响。
我艰难的闭上了眼,心想,这将是难忘的一夜。
天街上的邂逅五
走在我身前的 ,是三男两女,看样子也是要去向日观峰的。
过庙后出现了道岔口,那三男一女停了下来,与路口租借大衣的商户询问价格,我弓身过时,瞅见那铺子后的松树花坛里,挤着两裹的粽子似的男子,正睡得相熟。
见那三男一女没要动身的迹象,我只好孤行。
上到第二个路口时,我又望见了方才那一女孩。
我犹豫一二,跟了上去。顶上没有灯火,身前有人,总归是个心安,
就这般浑浑噩噩走着,记不得跨过多少石板,踏过多少台阶,双腿早已超过了疲劳的界限,若说爬南天门时我是凭着一口气,现在连那口气儿也没了,只剩下股执念牵引着我。
路逐渐走到尽头,当再没上行的台阶时,我才意识到已经到日观峰了。
顶上是间灯火通明的客栈,突兀的立在日观峰的石顶上,好似从天上落下的天宫,内里此时是否正是美酒佳肴,歌舞升平。
如此幻想着,我却是走向了天宫下的一间好似嵌在石壁内的小店,门内坐着的粗汉见生意上门,探头吆喝道:“休息不,三十一位,内有暖气,可休一宿。”
我点头向那粗汉谢过后,决定再往前走走看。
粗汉见没了生意,哐啷一声拉上了门。
过小店不到20米,有一横卧巨石,半入土,半插天,瞅着眼熟,但一时也记不清是何处所见,再往前便是下山的路了,此地八九不离十,是观日台无疑了。
到了正地儿,也该下塌等到天明了,在山洞内呆了两个钟头,我可是不敢在外过夜了。
不知天宫内是怎样情形。
心中惦念顶上那家客栈,我走回小店,顺着店后小路向顶上天宫爬去。
小路正对着南天云月,我抬头忘去,只见云雾缭绕桂宫,月下银辉洒洒,一时竟是痴了。只想着拍下这幅美丽图景,可还未待我细看所拍的是好是坏时,忽然听到头顶上有清脆女声问道:“嗨,你也是一个人吗?”
我寻声看去,就在我头顶五米处,正有一女子看来,正是方才路上遇到的走在我前边的女孩,不想她竟在此处。
我爬上去坐在她的旁边。
“你是一个人吗?”她侧过头来,头上束着额带,额带旁有散乱发丝沾在脸颊
上。
“嗯。”
我轻轻应道。
“我也是一个人来的,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上来的,我跟着他们旅游团一起走,可他们走得太慢,得等团里的人,我就在前边等,等到有人上来后,再一起走……”
,女孩年纪不大,鹅蛋脸儿上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个高中生的模样。突然她又侧头向我看来,我慌忙避开眼睛。
“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啊?”
她长吁短叹,自顾自说了一通后,又向我问道。
“我是八点的时候到中天门的,比你早点,到山上还待了两个钟头才到这儿。”
“啊呜,”她猫儿似的上下点了点脑袋,“八点啊,比我早啊,唉?我上山时还碰见外国友人了,陪他们走了一段,你上山时人多吗?”
她说起与外国友人相遇的经历,又是长吁短叹一番,我忽然觉得她束发护额的打扮神似花木兰,说气话来也虎虎生风,英气逼人,一时又捏不准她的年纪。
“不多,不到十人,不过我路上还遇到些人儿。”
“嗷,不多啊,嗯啊,你是哪里人啊?”她盯着自己脚下,身子小鸡啄米似的上下微微摇晃。
“宁夏。”
“宁夏,宁夏啊,嗯,宁夏,是在西北吗 宁夏,银川。”她苦苦思索,絮絮叨叨,方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气儿在我心中顿时全无,倒有些像个被老师问题答不上来的小孩。
不过,地理还学的不错。
我心里想到。
“来宁夏, 给心灵放个假,不过,我家在固原。”
她没在我家在哪的问题上纠结下去,许是没听说过宁夏还有固原这地儿。很快便又自顾自说到“这是我第一次来泰山,没想到还挺冷的……”
她涛涛不绝的说道,仿佛如此可以散尽月下寒意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我顺口插到。
“造化种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索信将剩下四句说完后,我又紧了紧领口,浑然没有凌绝顶的豪情。
“嗯……你有什么故事吗,路上碰到的有趣的事儿……”她又偏着脑袋向我看来。
有趣的事儿,我摇头苦笑,心道,能碰上您老,倒是件奇事儿了,口中确是跑火车般说了在山洞借宿的事儿,干巴巴的描述并没引起她的多大兴趣,只是说到那神异小猫时,她眼睛一亮,回道在她上山时,碰到许多小猫儿。
我顿时有些郁闷。
她左右晃了几圈儿,正待开口时,我抢道“待这儿怪冷的,咱去下边客栈里休息吧,这还有漫漫一夜呢。”
“那里蛮贵的……”
“没事儿 我请客,要说这我刚到泰安时,打下火车,左眼皮就跳了两跳,爬到十八盘时,我低头一筹,就捡了两张毛大爷。”
也许是受她影响,我话头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
她满脸同情神色,“那丢了钱的人应该蛮心疼的。”
“可不是吗”我拎起提灯向石中客栈走去。巾帼女侠没有拒绝我的好意,起身跟了上来。
起身时,我又看见了那云里雾里的月,被乌云笼罩,发出淡红色的月辉,像个羞红了脸的姑娘。
天街上的邂逅六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明日倚窗前,寒梅着花未。
在北京的时候,我曾读过这首诗的注解 ,在倚窗温耳细语下,是寒梅着花这般压抑厚重的情感,怀而不露,哀而不伤。我自以为已经嚼透了这诗的味道,可却忘了,在我故乡没有寒梅。
即便是春花,也带着股塞牙的黄土味道。
故乡的雪却不一样,毛主席当年都赞不绝口啊。
可这一切我都还未来的及说与她听。
过路商铺时,我看见一个鹅黄色的熟悉背影,疑心是她,又怕是她,一时竟呆在原地。
如果是她,我见了面说些什么?如果不是,此处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
我该如何是好?
……
再入客栈,那粗汉给我俩备了对门的桌椅。便又重回到门口坐下,等待上门的顾客。
店内坐有7,8
号人,我放轻手脚坐下后,一时也没了主意。
坐在我对面的,是位秀气穿闺,英气逼人的黄衫姑娘,浑圆镜片儿下是双蜜桃般的大眼。
求学时,我与女儿家便鲜有接触,平日又少言寡语不善言谈。待室内灯火明亮起来后,对面女儿眉眼如炬,我顿时便像个被照出原形的王八,没了动静
。
如此僵着,着实尴尬,我急中生智对黄衫女子道“你先休息吧,我看着东西。”
黄衫女子也没多言,细细打理后,摘下眼镜便睡了下来 ,只是中途被那不解风情的粗汉开门揽客时惊醒数回,末了,倒也睡得香甜。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我靠抄写古诗,消磨时间。
从“花非花,雾非雾”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从“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到“山桃红花满山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从“从年年岁岁花相似”到“向阳花木易为春。”
从“劝君莫惜金缕衣,”再到“日暮江南闻竹枝。”
……
诗词锦句指尖过,时如细沙浅浅流,一时也没了寒意,不觉困顿,我神游天外天,思飞故人畔之际,黄衫女子又醒过数回,瞥见我抄写诗词,幽幽一笑,问道“你在做甚?”
“借古人诗句,消磨时间。”
她没再多问,却是换了个角度,重新睡下。
独在异乡为异客,身畔又是陌生男子,哪能睡得踏实?转念想来,我七尺男儿,身畔是陌生女子,却吓的睡都不敢睡,岂非更为不堪?
不如女子又怎样?世间一等一的奇女子数不胜数,即便是男儿也是望尘莫及啊。
“美人兮美人,不知为暮雨兮为朝云。”
黄衫姑娘还在小眠,我确是乱了阵脚,心猿意马之际,又抄了两篇诗词。
终于过了三点,我再是熬不住了,袖袍一卷,闷头就睡。
待到醒时,那却是店内又进来三位落脚的游客,是一妇人带着两小孩,我抬头看表,五点左右。
那夜里大声吆喝拉客的粗汉不见,换来了个系着围裙,赤脸粗膊的妇人,正端着一盘还未炸好的油条,向屋外走去,拉门的声响,惊醒了不少浅寐的旅客,也惊醒了我对坐的姑娘。
向门外望去,陆续有游客走过,却是比昨夜早些时候登山的人都多。
“快要天亮了。”
“嗯,快了。”
门外游客陆续增多,那妇人也做好了早餐吃食,在屋外叫卖,我忽然明白过来 ,店家这儿是轮班,那粗汉守夜,这妇人卖饭,难怪那粗汉一夜未眠还精力十足,吆喝起来嗓门连飞机都能吼下来,念到生活不易,我对那夜间将我惊醒数回的糙汉的怨念,便淡了几分。
我回过头时,对坐的黄衫姑娘正向我看来。
“嗯,昨夜致此,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哈?”
“额,就是我忘了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黄衫姑娘莞尔一笑道:“我姓尚,苟利国家生死以的利,平安的平,我叫尚利平。”
听着倒像个男孩儿的名字,还未等我问出心中的疑问时 ,她便说道:“你是不是想说这听起来像是个男孩子的名字?”
“好多人都说这名儿挺像男孩子的,也很容易写成尚丽萍。”
巾帼女侠当配如此豪名,苟利国家生死以,求得万世开太平。
互通姓名后,我顿时觉的,有层不见得隔膜裂开了,说话也不似方才那般拘谨,再聊时,已是相识多年的友人。
她来自安徽 ,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来泰山是为了了却自己的生日愿望,巧合的是,我日前才过了生日,这位摸不来年纪的姑娘与我一般大小,甚至就差了3天。
“来,尝尝这个茶干,是我们那的特产。”
我没有推辞,收了起来。
“看尽五岳不看山,看过黄山不看岳,你以后有空,可得来我们那儿去看看黄山。”
“那我可得去看看了。”
打开话珈后,我畅所欲言,只觉相见恨晚,直到老板娘进店催促时,才觉天已放亮。
“走吧,去看日出了。”
“希望这一夜的苦等物有所值。”
我收拾行囊,竟有些不舍离去。
走入室外后,不大的山头人头涌动,密密麻麻,台阶上,山坡上,顶上天宫的阳台上,甚至连那插天巨石上,也占满了人。
东天还是笼罩在黑暗中,只是在那天地交合处裂了一道缝儿,瞬间金光大作,似有神人持斧,一斧劈开了黎明。
我在人群中,与尚姑娘走散,再寻时,已是不见。
如此天光,天各一方,萍水相逢,好聚好散。可我终究是不忍,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还要在人群中找寻那黄衫背影。
天边红霞漫卷,云雾腾飞山间。
千辛万苦等来的红日正徐徐升起,如此壮丽之景观,平生未见,如此失落之魂魄,也是绝无仅有。
我忽然觉得如果就此别过我定会后悔,直到我又看见那抹黄衫。
终于天光大作,朝阳升空。
我寸步寸移,像她走去,她惊讶地看来,道:“你在这儿啊。”
我故作镇定的点头,张了张口,只觉嗓子哑的厉害。
“再见!”
我别过头去,硬生生地吞下那句“有缘。”
下山时,我在菩萨庙里向菩萨借了一柱香 ,我想菩萨香火旺盛,想来也不会介意。
回到昨夜借宿的山洞时,我认清了碑上的字,洞内供着的,非神非佛,乃是匠人师爷,鲁班。
洞内还留着我昨夜借宿的痕迹,我在香火台上没找着火机,便高唱到:
“无火香自燃,多谢匠师留宿之恩。”
下山的路上,我遇见了一人,像是我在山上遇到的那人,又好像不是……
天街上的邂逅自述
泰山之行,本是逐愿之旅,然而所经之事
,回忆起来,颇为奇妙。
十八盘下天赐良钱,岱庙下匠师留宿,相差无几的生辰,最为惊异的是,我所遇之人,所修是心理学专业。
短短一小时的交谈,却打开我心结无数。
此次泰山逐愿之旅,倒更像是赴约之旅,生命中所有好与不好的过去,仿佛都在等我遇到那人。
就好像路明非遇到了诺诺一般,我遇到了一位半吊子心理老师。
我一向觉得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直到她的名字在我心中愈发清晰,面容却愈发模糊,我第一次是如此渴望能记住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的面容,期待有朝一日擦肩之际,能在人海相认。我在此将回忆锤炼,却无法将旧日容颜忆起,在目往事,几起浮潜,只怕是无缘再见。
唯有将这段珍贵回忆,细细摩擦,拭成宝玉。
故事里的那人将永远活在一夜良缘中,而我将继续走下去。
“你不是说要我讲故事吗?其实,与你相遇,我们已在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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