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是塞林格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里的头一篇。小说刻画了两个主要人物,一个是住宾馆507号房间的一位姑娘。
这姑娘叫穆里尔。她在宾馆房间里百无聊赖地涂指甲油,看小开本女性杂志,洗了梳子、头发刷子,还把套裙的一处污渍刮掉,把衬衫上的纽扣挪了挪位置,还用镊子把自己身上一颗痣上新冒出来的两根毛拔掉,又和母亲通话汇报自己出这趟门旅行的情况,也回应了自己丈夫西摩的最新动态。西摩把穆里尔叫做一九四八年度精神流浪小姐,他还问穆里尔把那本德文诗集看完了没有,他开车没有撞树,但车子损坏得不轻,他接连两个晚上在宾馆大洋厅弹钢琴,惹得一位精神病专家问穆里尔他是不是有病或者有别的什么事。穆里尔的母亲也在电话里和她分享西摩的情况,她一直担心西摩是不是已经失控,还说连医生都认为部队把西摩从医院里放出来简直是犯罪。
小说的另外一个人物就是西摩,是穆里尔的丈夫,是她在整个战争中一直等着的西摩。只是,我们看到的西摩和穆里尔母女在电话里说的有些出入。
穆里尔说他苍白得可怕,到了海边也不会把浴袍脱下来。可实际上呢,她说对了一半,他的确苍白,他的肩膀又白又窄。但是他决定陪一个小淘气下海玩的时候,就把浴袍脱下来,整齐地叠好放在沙滩上。
穆里尔还说他很羞涩,不爱和人讲话。可我们在海滩上看到,西摩在海边和小淘气玩,说了许多话。他神智清醒,说话也有条有理,完全不像失去控制的样子,甚至他还把小姑娘照顾得很好。他和她讨论他们共读的书目《小黑人萨姆博》,聊着喜欢的蜡烛,橄榄,还有不欺负小狗的小朋友。他让她趴在气床上在海里玩,还给她讲逮香蕉鱼的故事。最后小淘气玩疯了。可是这个西摩呢?他决定要回去了,不能陪她继续玩,就跟她说对不起,再见。
从穆里尔和母亲的对话到海滩实景,很明显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西摩。那么西摩这个年轻人究竟是怎样的呢?他是不是失去控制?或者说他是不是一个怪人呢?
随着西摩从沙滩回到宾馆507房间,小说的发展进入了高潮,同时也临近尾声。
西摩穿好了自己的浴袍,在电梯里冲一个鼻子上涂了含锌软膏的女人发飙,他认为对方鬼鬼祟祟偷看自己的脚,还声称自己的两只脚挺正常,没有一丁点值得别人盯着看的地方。结果把那个姑娘吓得急忙逃离电梯。这一幕,倒是和穆里尔的母亲担心的情形有点相似了。
西摩在大海边,和小孩子在一起还挺正常,怎么回到成人世界就有点不对劲了?
接下来,西摩回到了宾馆自己的房间,就是穆里尔所在的那个507号房间。他从行李箱里抽出一把自动手枪,显然,这把枪是他在出门旅行的时候就带着的。他拿出手枪,然后看了一眼在床上已经熟睡的妻子,坐到了自己的单人床上,对准自己的脑袋,扣动扳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小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就是这一篇,第一次读完感觉没头没脑,似懂非懂。读第二次的时候才豁然开朗。穆里尔和西摩夫妻俩个战后重逢外出旅行。但是西摩因战争创伤让一家人一直担心。而他对于战后和平生活的认知和对于自己未来走向的安排,一直藏在自己的心里,他厌倦了眼前无聊的生活,这种生活和战争的岁月比较起来,实在差异太大,广告满天飞,人们心心念念的,在意的,追求的,正是他无法忍受的。最终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结束目前这种浑浑噩噩的百无聊赖的日子。而结束这种生活,也和他给小淘气讲的逮香蕉鱼巧妙地呼应起来。
他给小淘气讲的逮香蕉鱼的故事是这样的。
香蕉鱼是一种鱼,它和普通的鱼本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有一天它游到了一个洞里,那儿有很多香蕉,它们就馋得像猪一样,拼命地吃,一个劲儿往肚子里填,居然吃了七十八根香蕉。最后它们吃得太胖了,从那个洞里再也出不来了。它们得了香蕉热,然后就死了。
他们说的逮香蕉鱼,也就是抓捕这样的一条鱼,而最终西摩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把自己这样一条在温吞吞生活里日渐麻木,得了香蕉热的鱼也抓捕起来。标题里说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也就是他选择自杀的这一天。
读完这个短篇,当时有一种感觉,就是西摩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就是所谓的逮香蕉鱼,他完成了自己整个人生的轨迹。而穆里尔看杂志、聊天、涂指甲油、旅行,继续过西摩眼里无聊的生活,像个精神流浪的人一样,这也是穆里尔的选择。可是,西摩和穆里尔毕竟是夫妻,西摩的死对穆里尔会有怎样的影响?西摩对穆里尔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吗?
从故事里的字里行间,读到的却恰恰是另外一种感觉。穆里尔好像对西摩并没有特别关注,可是穆里尔的妈妈却不是,当然妈妈对西摩的关心是基于对自己女儿的关注和爱护,以及对她幸福的渴望。
设想西摩死后,穆里尔会怎样?毕竟这个西摩是她的丈夫,她丈夫战后归来又自杀,她从此变成了一个寡妇,她往后的生活会怎样?她的妈妈会不会为她担心?
任何一个人都是社会这张大网上的一个节点而非独立的存在,他的消失会对与他相连的节点上的其他人造成怎样的影响?对这个男人来说,可能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但是他的死或者说他的离开对其他人无疑是在平静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他们的生活从此会震荡,会发生变化,会产生新的涟漪。
也许,对于西摩而言,不喜欢毋宁死,或者说没有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这个无聊乏味的人生,宁可不过。但是他有没有可能从无聊乏味的人生里去找到能够改变这人生状态的一种方式呢?不知道是不是他曾经做过一定的尝试,也许没有,也许有过。他把这种人生看成了香蕉鱼,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拼命地吃,拼命地要,然后变得很大,回不到过去。所以这种拼命索取的生存方式本身就是错的,所以无所谓改变。选择死亡,表示对生存再无眷恋,再无期待。
然而死亡本身代表着终结,它并不是一个改变。没有了生命,一切就再无可能。由此,不禁想到一句老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而这句老话的成功案例就是司马懿。
从三国的故事里可以看出,司马懿是苟活时间最久的人,但是他的苟活只是一种中间的状态,他的最后却是挨到了曹家的各个精英都相继去世,而且他在活的过程中选择的是蛰伏,耐心等待着让他们司马家翻身的机会。他就像是一个猎手,一直不动声色,躲在那里,不在意自己的生活或者当前的状态是什么样子,他的眼光是看向将来的,他一直在为将来的某一种可能性储备力量,他在继续着,在忍受着,在忍耐着。
相较而言,逮香蕉鱼中的西摩,他的眼光是面向当前的,他也从当前看到了未来的趋势,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决定结束这种生活。而司马懿的眼光是面向未来的,他抵挡着当前生存环境中的恶意,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创造机会,并耐心静候事态的发展。因而,这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也造就,或者说也促成了他们不同的人生轨迹。一个选择宁缺毋滥,就在人生看似无望的时候结束生命。而另一个选择主动忍耐,那么他有可能会碰到或者遇到自己将来翻盘的机会。司马懿成功了,也许好多人在这样的等待中,忍耐中过了一天又一天,最终在精力耗尽体力耗尽的时候结束了生命,但是他也许对未来有一定的向往,他抱有这种向往,然后去世了。
从这一点来说,逮香蕉鱼的最佳日子是一篇精彩的短篇小说,但是西摩的这种人生选择倒不是一种值得推崇的做法。对于一条普通的鱼而言,万一游进了那个山洞,是不是可以选择不吃或者适可而止呢?毕竟只有自己才会允许外界加诸自己身上的影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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