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母亲身旁,看她弄针线擀面条。记忆中妈妈弄针线大都是在下雨天,农活做不了,妈妈得空就拿起针线匾,为我们姊妹几个纳鞋做布鞋。
那时母亲还留着辫子,纳鞋底的时候她总是用力把辨子往后一甩,然后哧溜哧溜纳起鞋底来,麻绳随着母亲的手一起一落,呼呼生风。每隔几分钟,母亲就要把针放在头皮上划一下,据说头皮上油腻,蹭一下可以使针润滑。
母亲就这样一针线地为我们缝制出世界上最舒服的鞋。有时还会在鞋底上绣上我们的名字,一是不会搞混,二是那一笔画里倾注了她对我们的爱。母亲并不识字,平时也写不上我们的名字,她是照着我们写给她的名字一针一线模仿出来的。
还有,坐在母亲旁边的,大都是捻线的奶奶。奶奶在做的是纳鞋底用的结实的麻线,她是在为母亲弄鞋做准备工作的。
捻线是用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指头互相搓揉,使线轴快速的旋转起来的动作。捻线的工具极为简陋:用一根圆的竹筷子,也可以用竹子或其他木料制作成筷子一样的长棒,做成线轴;在筷子最下端安装一个线陀,线陀用材多样,有铜、铁、陶瓷等材料制成,没有现成的线陀,临时找一个小土豆也凑乎。它的作用主要增加旋转力度。
捻线时,先拿一团棉花两手相互揉搓,在这团棉花里揉出一根细细的长线,长度至少要有筷子的两倍左右。一头拴在坠子上端,然后把线顺时针缠绕在距离筷子顶端两厘米处,系上活结。左手拿棉花团,右手捻动筷子,顺时针转动,一点一点的放下棉花,那棉花随着线坠的转动逐渐收紧成线。左手举过人头,随着线渐渐拉长,线坠快碰到地面时停止捻线,把已捻好的线缠在线轴上,然后开始新一轮捻线。等到线轴上的线团缠到有拳头大,把线从线坠上卸下来,接着再捻新线团。然后把几股线合成一根结实的麻线。
一年四季,奶奶一有空就坐在门空捻线,她们就像一只铆足了劲儿的线砣儿,一刻不停地旋转。我经常坐在奶奶的旁边,望着那旋转快得点剩下一团白光的慢下来,然后又转起来,周而复始。外面的雨滴嗒嘀塔地下着,屋内的时光慢到快要凝固。现在想想,其实当时的那种感觉就是美的感觉啊。
美的感受是需要时间的,我们那个年代的父母,在生活上花了很多的时间。那时,我们背的花格子书包妈妈用针缝的,那宽而柔软结实的书包带也是母亲用布条叠了多屋后用针密密缝好的。还有身上穿的上衣裤子布鞋,都是妈妈做的,穿这些,有一种投入妈妈怀抱的感觉,安全,舒服。
人类的手,是一切美的起点。人类五种感官的活动,构成了美学。所谓美的感受,也源自你对一个人的情感,对一个地方的情感,对一个事物的情感。
在我们公司,有一个车间叫做手编车间,手编车间有一道工序就叫手编。在这里手编的二十多个技师大都工作了二十年以上,她们是当年的下岗职工和打工妹,为了生活仍沿用这古老的针线拔开了生活的亮光。许多人经过多年的劳作,手指都变形了,当年手编时儿子刚上幼儿园,而现在孙子已经上幼儿园了。她们把对生活的希望都融进了这一双双鞋子里。如果你了解她们的故事后,你不觉得这双鞋子散发着母亲的体温,给你以美的享受吗?
生活的美,需要你舍得时间去创造。我进城打工以来,与在农村居住的父母团聚的时间少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在记忆里不留什么痕迹。倒是对与父亲一起点豆子的场景念念不忘,与父亲点豆子,一般都是他拿豆钯用力刨,而我跟在旁边把几粒豆种抛进去,父亲做事仔细,我有时会把一个豆粒抛在了父亲刨的坑塘外,我想蒙混过关,父亲总是弯腰把豆粒放进坑塘里,然而再填土,有时,他填的土里有大的泥疙瘩,他都要用脚使劲地碾碎。我当时从心里抵触父亲的这些举动,觉得没必要,没想到多等以后,这些却成了我与父亲相处的难忘的细节,这不就是陪伴创造出的美吗。
人老了,死神逼得越来越近,病痛时不时地前来偷袭。这时是人的心灵最荒凉的时刻。这时候,老人需要的不是金钱不是护工,而是你握握他的手,搂搂他的肩,和他聊聊家常。如果你做不到这些,也可以给他买一双特别舒服的鞋,让他时刻都会想起这是谁谁谁为他买的。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陪伴啊。一双鞋也可以替你去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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