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和他表妹在黄河游览区的一口井边留连。那是一口枯井,井口有一个没有装井绳的辘轳。他们嘻嘻哈哈搅辘轳,往井里丢石头,乐此不疲。
在我的童年,哪个村子,哪条街道没有一口井呢?在这水龙头一开水就自然而来的时代。孩子们哪有机会尝到真正刚从井中打上来的甘冽的水呀。
说到井水,我不由心动,仿佛看到那清亮的水溢出井口。1982年伊河发大水,洪水淹进了伊河边的小村庄。那时正是暑假,我在外婆家住。雨后的早上,街坊邻里都端着饭碗在门口吃饭,见有一个30多岁的汉子肩扛一个粗大的车轮内胎匆匆进来。他边走边说:“还存着气吃饭呐,发大水了,村北门都望见水头了。”大家以为他是开玩笑没当真,不一会儿就见路上过来好些背包袱,扶老携幼的人——真的发洪水了!吃饭的人才匆忙收拾碗筷回家。我当时七八岁吧,家里只有外公外婆和一个小姨。我们简单收拾了很少的行李“逃难”了。路上又下起了雨,路很泥泞不好走,我只能从人力车上下去,扶着小姨拉的车深一脚浅一脚自己走。
一个星期后我们回家来,一街两行房子外墙的砖上都有洪水留下的痕迹。最让我惊讶的是外婆家门口的井。平时井的轱辘上一圈一圈缠满了井绳。现在井水竟然与井口平了,溢出的水顺着井台一侧流到井台下的小水沟里。清清的水漫过井台,带着柔柔地水纹流进井台下的水沟,也流进七八岁的我眼睛里,存到我心里。人们在井台边洗菜,洗衣服,聊着,好像洪水不曾光临过。
我每天看着那口井,井水一天一天退进井口,开始还可以手拎水桶到井里捞一桶水,后来,用扁担钩住水桶捞一桶水,最后又回到吱吱呀呀用轱辘井绳打水。
也许是因为这口井在吧。夏天,每到晚饭时,外公总是让我洒水打扫了门口,他也搬出躺椅。晚饭就在门口吃。街坊也有不少人端着饭碗到外婆家门口吃。这时候仿佛就是个小型聚会。因为舅舅们都在外地工作,常写信回来,带回一些外面的新闻。外公早年曾走南闯北过也有一些故事的。常来的人中还有一个木匠也是见过世面的,还有一个被称为“东约哥”的好像是退休回老家来的什么人。这样子,人们在一起谈一谈农活,聊一聊见闻,一天也就在夜色里一亮一亮的旱烟袋上过去了。
二
小时候我家门前有一口水井,不知经过了多少年,青石砌成的井台,边缘已经没有棱角,青石被磨得光滑如玉。井台旁边的一棵皂荚树,高大茂盛,据说是打井时栽下。漆黑的树干有三个小朋友合抱粗了,夏天时,树冠密密匝匝像一个巨大的伞盖,将整个井台笼罩。井边常有老人和孩子乘凉、玩耍。
清晨,总是从井台边早起挑水的人们亲热的招呼声里开始。井水甘冽,夏天时,打一桶水,将地里新摘下的黄瓜、西红柿放到水中镇着,好似天然的冷柜,吃起来那凉、那脆、真叫一个爽。
每到麦收前,井台边就会支起一盘石磨来。人们把已经颗粒饱满还没有黄的麦穗儿割下来一些,麦粒煮一下或炒一下,搓去皮,放在磨眼里,人们推着磨,石磨的缝里就会像下雨一样磨出细面条似的绿色食品。人们叫它“nian zhuan”。你想要品味麦子的醇香,可以直接吃,满口麦子天然的清香。你想更美味,用蒜汁调拌入味,吃起来鲜美、筋道。
这是小型的集会。夜晚,皂荚树上挂起一个大灯泡,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拿了麦子排队来制作。男子们三五成群,吸着烟,或打着扑克,大声地聊着见闻,聊着收成;妇女们聚在一起,抱着孩子,或手里做着针线活低声地张家长李家短,说着鸡毛蒜皮的家常话。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窜去玩耍,男孩爬上皂荚树摘下绿色的,鸡爪似的,分叉尖端扎人的东西做武器,恶作剧地扎人……闹得过分时,任是谁家大人随口呵斥一声也就平息了。
初夏的夜晚凉风宜人,麦香清甜香醇,热闹但不吵杂的欢声笑语。这是麦收前闲适的时光,是丰收喜悦的预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的人们平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地劳作着,他们血液里有着农民特有的淳朴与满足,生活简单也有快乐。
儿子不识井的真面目,而我的童年却与井有着不解之缘。甜甜的井水流进我的童年,润泽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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