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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早晨,微微的风带来了淡淡的花草清香。
恩佑又出现在普救寺的大门前。推开院门,看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一个茶盅,茶汤还在冒着热气。没有看到圆觉在这里喝茶。于是,恩佑就在竹椅上坐下来,等圆觉回来。一边望着寺院后面的大山,一边自顾自的出神,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圆觉坐在了另一张竹椅上。他给恩佑带来了一个茶盅,倒了一杯茶。说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恩佑拿起茶来,慢慢的喝了一口,回答道:“苦恼的事情,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预感…也许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不会是…难道又是那种梦?”圆觉又为恩佑倒了一杯茶, “有人在梦里向你哭诉,随即成为你要处理的案件中的受害者…”
“最好不是。也希望不是。”恩佑说道:“以前总是这样。先是梦到那人的申诉,怨恨,或者悲愤交加。然后就遇到梦中人的命案。不过,这次似乎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我梦到自己来到了你身后的那座大山…山里雾气缭绕,只是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山沟里…有一个二层的亭子…亭子的一层有一些桌椅…桌子上有一根精致的玉发簪…我在梦里还把那个发簪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材质是和田玉,如意纹的。就是长得很像如意的发簪。我于是把发簪放在怀里,就要爬楼梯去二楼…我一快要爬到二楼就醒了。”
“这个梦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预感呢?”
“你知道我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我感到了这个梦在传达一个信息。”
“什么样的信息呢?”
恩佑沉思了片刻,说道:“也许只是一个梦吧…”
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小衙役急匆匆的进了院子,径直走向恩佑,说道:“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有人报案,在后山发生一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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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座山里?什么情况?”恩佑猛的站起来,指着身后的大山问道。
“大人,正是,就是这座山。方才有过路的商贩来衙门报案。说是山里有雾气,他们一时迷了路,误打误撞到了一个废弃旧山路边的亭子。他们一众本来打算在亭子里休息一下,等雾气散了,找路出来。没想到,在亭子附近发现一具女尸。”小衙役回答道。
恩佑眉头一皱,说道:“女尸什么情况,继续讲。”同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圆觉一眼,似乎无奈地说,看来梦中的簪子要现身了。
“大人,说来真是大大的奇怪!咱们的人凡是去看过尸首的,都说,他们当差这么久,没见过这样的案件!她的头发被连根割掉了!能看到连一些头皮都没有了!”
圆觉和恩佑吃惊的看了看彼此。
小衙役接着说道:“这个女尸看起来像是死前有过激烈的打斗,手部有多处受伤。哎,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下如此狠手…大人,还得请您亲自去现场看一下。值班的衙役,现在有一队人,已经在山里勘查候命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回衙门准备一下。我随后就回衙门找你。” 恩佑说道。小衙役于是领了命令离开了寺院。
“害死一个人还嫌不够,还要割掉头发。”恩佑对圆觉说:“我也没遇到过,或者听说过这样的案件。说不定是因为凶手和死者有过节。这看起来像是为了泄愤才做的仇杀。天下果然是有心肠歹毒的人啊!那么,我得先回去衙门了。”
“等等!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圆觉说道:“就算是给故去的人一点安慰吧。”
恩佑回答道:“好吧,那就一起去吧。或许你到了那里,能发现我注意不到的线索。”
圆觉说道:“事情也许会和你梦里的发簪有关系,虽然目前咱们无法得知。到现场看了再说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来到衙门,做了一些准备,就由小衙役带路,进入了雾气蒙蒙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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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雾气也渐渐消散了。恩佑和圆觉来到了一个被层层大树遮挡着的,很隐蔽的废弃山路。从远处隐约看到一间破旧的二层凉亭。
原来十几年前有场大雨造成了山体塌方,这条山路被毁坏了。而后另外修了一条路,原先的这条路就废弃了。这个凉亭是当时为了过路人歇脚,避雨而修建的。一楼面积挺大,能放两三张桌椅。二楼面积略小一些,但是还可以睡两三个人。
恩佑和圆觉到了现场以后,听了衙役初步勘查的汇报:死者是在凉亭前的空场被发现的。看起来正值妙龄。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一个小富之家的媳妇。首饰项链之类的饰品非金即银。通过衣裤上的泥土,凌乱的程度,应该是经过一番打斗,手上伤痕累累,指甲也断了一些。头发看起来是被锐器连根割断的。根据割头发的手法,以及头皮的伤口,应该是只用一刀,快速割下。有致命的伤在脖子上,一刀毙命。
另外,衙役经过四处勘查,发现现场除了死者的脚印,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脚印。但是这个脚印有些特殊,看起来只有普通人脚大小的一半。像是踮着脚走路似的,看不到脚后跟。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个脚印是来自另外一个受害人,还是来自于凶手。
随后,恩佑继续和现场的衙役勘查取证,讨论案情,做善后事宜。
圆觉则先是为死者念诵了超度的经文。诵经后,圆觉要求衙役让他仔细看了看死者的指甲。当他看到指甲里的掺杂着些许黑色毛发的污物,并闻了污物的气味以后,就已经对此事知晓一二了。
接着,圆觉爬上了凉亭二楼勘查以后,便把恩佑叫了上来。圆觉带着恩佑爬上了亭子的顶蓬。指给他了一处棚顶的破损处。这个破处有刮蹭到和死者指甲中一样的污物。圆觉告诉恩佑要闻一闻这个污物的味道。
而后,他们两个在二楼轻声说一会儿话。恩佑似乎很是吃惊地在听。商量了一阵,他们下楼后,恩佑便召集了所有的衙役,安排下面的工作。
恩佑告诉大家,除了去附近调查受害人身份的人员马上行动以为,其它人则务必在天黑以前做完善后工作,一律下山,不得在山上逗留。而他自己则会留在亭子里过夜,叫大家明天早上天亮以后才可以来找他。
全体衙役都不明白恩佑的意图。但是既然是命令,就都没有提出反对,开始着手处理善后。
夕阳西下之际,圆觉在要下山之前,对恩佑又嘱咐了几句,并拿给了他几本经书。说道:“希望一切顺利,千万注意安全。明天下山回来,记得来找我。”
于是和恩佑作别,下山去了。
等到了掌灯的时候,恩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换了一身装束,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书生。凉亭的二楼也重新布置了一下,安排出了一个床铺。点了一盏灯,开始在灯下读起经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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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夏日的阳光十分温暖的照在了普救寺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上,也照进了寺院的大殿里。
这一夜,圆觉师父彻夜的诵经。那是为了给还在山里的恩佑祈福。诵经后,稍事歇息,又烧好了一壶茶,放在院子上的石桌上,等着恩佑到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还没有等到恩佑,圆觉便去准备午饭。
把饭做好,端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恩佑已经坐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他此时换回了官服。略显疲惫,但是看起来没有受伤。
圆觉见到他,非常的开心,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把饭递给恩佑。恩佑也开心的笑着,接过食物,开始大口吃了起来。
圆觉说道:“一切顺利吗?”又关切的问题:“有没有在打斗的时候伤到?”
恩佑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放下碗筷,从怀里小心的掏出一块手帕。里面包着一个如意纹的和田玉发簪。
说道:“你的判断果然没错。我把他抓到了,已经送交到衙门处理。我没事,你放心。不过…心里还是觉得遗憾,我们没有能够救到她…这是她留在我梦里的那个发簪。这个发簪在最后帮了我的忙。”
“阿弥陀佛!她泉下有知,会知道已经帮到你了。她现在应该安心了。”圆觉说道 “那么你抓到凶手以后,对他说了些什么吗?”
恩佑说道:“当然,我送给他八个字。”
“这八个字就是‘有求皆苦,有修皆坏’。”圆觉问道:“是这样吗?”
恩佑说道:“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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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过去了几天,恩佑已经把整个案件处理完了。死者后事安排妥当,山上的亭子也安排拆除。
恩佑办完事,已经是漫天星斗了。他便从衙门出来,去普救寺看望圆觉。
他一进门,见到在院子里月光下乘凉的圆觉,就大声说道:“圆觉,我这几天才想明白,你明明就知道这个事情很危险,故意让我去做诱饵!”
圆觉哈哈大笑道:“如果是我在亭子里做诱饵,他才不会现身呢。一个和尚出现在那里多可疑。所以得委屈你去假扮过路的文弱书生,还要在灯下读经,让他放松警惕。这难道不是非常奏效吗?”
恩佑也哈哈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出家师父,抓妖怪的办法倒是挺高明!这些天太忙,顾不上告诉你我怎么抓住他的。今天得好好给你讲讲。”于是给自己和圆觉倒上了茶,开始说起那天的过程。
“自从你告诉我,死者指甲里的黑泥,以及棚顶刮蹭到的,可能是狐妖的污垢,我就长了心眼儿。”恩佑接着说道:“这次能抓住这个狐妖确实不容易。那天我在灯下诵经的时候,就感觉他来了。正如你所料,他果然又藏在了亭子棚顶的破损处。于是,我把灯一吹,四下一片黑暗的时候,用带来的衣服包成人头的大小,放在了枕头上。我反过来躺好,脚在假头的下面。拿好短刀,只等他上钩。果然,他以为我睡着了,便从顶子上跳下来,打算一刀刺进脖子。他这一刺下去,就发现是个假头。但是他的刀已经被假头卡住。于是,我便趁机,给了他一刀,刺进了他的胸口。”
圆觉听到这里,夸奖恩佑道:“果然机敏!”
恩佑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狐妖被突然刺伤,受了惊吓,黑暗中又看不清楚环境,于是便飞快的逃跑。我就在后面紧追。”
圆觉说:“狐妖其实留下了脚印。只不过,他行凶时,变出了手脚,手里拿刀,后腿站立。但毕竟是变化出的人足,看起来像是一半大小的人的前脚。而逃跑时,他又便回了狐狸的原型,四脚奔跑,背着刀。大家因此都被迷惑了。”
恩佑继续说道:“我追出去要抓他。怎奈他跑得飞快,林子里又黑。我追着追着,就看不见他的踪迹。觉得自己不但迷了路,而且可能错失抓他的机会。正在一筹莫展,恰好此时,看到隐约的光线。”
圆觉说道:“不会是…故去的女施主现身,指引给你方向?”
恩佑说道:“当然没有,不过倒是差不多。原来这个狐妖那天割掉头发以后,要回去他的老巢。谁知奔跑之时,那头发上的发簪在进洞穴的时候掉落,竟然插进了洞穴入口上的石缝里。这个簪子,在月光下会闪烁光芒。我见到这一点点微弱的光,就找到了洞穴的入口。”
圆觉说道:“原来如此,她要簪子在你梦里出现,是要为你指路!”
“是的,全靠发簪指引,我到了他的老巢。”恩佑说道:“我进洞以后,狐妖的气味越来越明显。” 恩佑一副作呕的样子。“整个洞穴里都是头发,不知道是多少人的…”
“这样的黑狐妖是修行走邪路的。他修行要靠人的头发。积赞了一千个人发,就以为能修成神了。痴心妄想!”圆觉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有求皆苦,有修皆坏’呢?”
恩佑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有所求不是不可以,但是若不知道自己的所求是自己的分别、执着,求到或求不到,自己都还没活明白。正如你常常念诵的《心经》,“照见五蕴皆空”。自己跟随着自己的感受,喜欢的东西就拼命追求,不喜欢的拼命排斥。可那些都是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分别。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观念来束缚自己,不明白就是苦。明白了就“度一切苦厄”,是不是这个道理?”
圆觉说道:“你果然进益了。确实如此。“有修皆坏”的意思也是这样的。我们的本心本性,如同《心经》上的那句话形容“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们的佛性没有生灭,垢净与增减的问题,本自具足。能够修炼出来的东西,就说明这样东西可以生灭,增减。所以能修出来,就能坏掉。追求生灭的东西,想要成佛作祖,那真是大大的错误。痴心妄想罢了。”
恩佑说:“所以说,我还得常常找你喝茶。学你的样子,护着自己的念头。哪怕有苦有乐,咱们争取做到不取不舍!心清净了,当下就是净土。还要去修练什么呢?”
两个人彼此点点头,相视一笑。
在月夜下,一边喝茶,一边闻着花草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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