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 银 灯》 范仲淹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騃、老成尪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范仲淹是北宋豪放词派的先驱,其词仅传下来五首,但在题材方面有新的开拓,在风格方面也有新的探索。本篇就是一个特例。它写的是对历史的评价,对人生的看法。
当我们看腻了婉约派笔下那些风云气短、儿女情长的艳词,一旦读到这首“别调”的作品,颇有新鲜之感。
然而,作者尚未完全摆脱词为“小道”“末技”的世俗之见的影响。因此,他在创作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为主题的文学作品时,态度是严肃的,采用的也是古文这种文人心目中比较“高贵”和“正经”的体裁。
而在与老朋友一起喝高粱酒、无拘无束地闲聊白话时,则不免戏作小词了。这就决定了本篇的风格必然是戏谑的。在这首词里,我们看到了完全不同于《岳阳楼记》里的另一位范仲淹。
此词的文字并不难懂。
上阕意译:昨天夜里读《三国志》,不禁笑话起曹操、孙权、刘备来。他们用尽权谋机巧,不过是枉费心力,只闹了个天下鼎足三分的局面。与其像这样瞎折腾,还不如什么也别干,索性和刘伶一块儿喝他个醺醺大醉呢。
下阕则化用了白居易《狂歌词》的诗意。白诗云:“五十已后衰,二十已前痴。昼夜又分半,其间几何时!生前不欢乐,死后有余貲。焉用黄垆下,珠衾玉匣为?”范词则曰:人生一世,总没有活到一百岁的。小的时候不懂事,老了又衰弱不堪。只有中间一点点青年时代最可宝贵,怎忍心用她来追求功名利禄呢?就算做到了一品大官、百万富翁,请问能躲过老冉冉其将至的自然规律么?
全篇笔调很诙谐,尽是俏皮话。读来风趣得很。
据《宋史》本传,词人年轻时锐意进取,刻苦攻读,昼夜不息,冬日疲惫时则以冷水沃面,饮食不继则啜糜粥。中进士后,无论在地方抑在朝廷供职,他都敢于指斥时弊,为民请命,多有善政。所得俸禄,每用以招待慕名前来问学的四方之士,而自家子弟却只有一套出客的衣服,须易衣出门。即使后来做到执政大臣,家中无客时,他也“不重肉”(不吃两样肉食),节余的薪俸全拿到家乡去购置“义庄”,赡养族人。但这样一位仁人志士,却屡遭小人诬陷,两度被排挤出朝。
仁宗景祐三年(1036)贬官那次,欧阳修虽不认识他,却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结果也受到贬为夷陵县令的处分。
庆历三年(1043),范仲淹回朝当上了参知政事(副宰相),主持“新政”(即政治革新),这时欧阳修也已回京,成为他的重要帮手和莫逆之交。“新政”因遭守旧派官僚们的阻挠,不久即告失败,词人遂于庆历五年(1045)再次贬官离京。
本篇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之作,当即写于这两三年二人在朝共事之时。是词人因政治改革徒劳无功而极度苦闷之心境的一个雪泥鸿爪式的记录。胸中有块垒,故须用酒浇之。愤激之际,酒酣耳热,对着志同道合的老朋友发牢骚、说醉话。这几句牢骚倒使得他有血有肉,有强烈的个性,不惟可敬,而且可爱了。
只在词中求词,往往不解其词。要想深得一篇词作的三昧,更须知人论世,于词外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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