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雨。
清晨沥沥,安生又想起虞昔昔来,那个喜欢雨天的女孩子。不知道她今身处何丘,过的可否安顺稳妥?
一别好些年,安生都快忘记虞昔昔精致矫好的面容了,但梦里面却都是她骄傲如同白天鹅的影子,她在舞池中央转动身姿,在摇曳如花的年纪里受尽瞩目。安生羡慕极了虞昔昔,那种羡慕,曾一度逾越了妒忌。
是的,她羡慕虞昔昔,以往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因为这世间安生所有的祈及不到,虞昔昔都拥有,五官精雅的容貌、如瀑倾泻的长发、纤细出挑的身材,以及她还拥有……安生最爱的那个人。
安生怎么会忘记,大学第二年,她坐了整整二十一个时辰的火车,在夜半十二点钟终于艰难地到达心心念念的那幢宿舍楼下,就那么静静地,在那棵年岁苍老的梧桐树下看着一对璧人如漆似胶,缠绵互吻。
虞昔昔胳膊绕着的那个人,是安生喜欢了十二年的男孩子。
一阵风刮过,阳台上长得极其旺盛的一小盆向日葵跌在了地上,安生推开玻璃门,弯腰将它拾起来,半开的向日葵耷拉着脑袋,欲说还休,似与安生抱怨着该死却又常见的台风天。
安生笑笑,索性解下丝巾来擦拭掉叶子上的泥浆,然后将盆栽放回原处,伫在一片绿意盎然中的向日葵像是没经过这一场劫难,继续吮吸着空气雨露。
都说草木无情,安生摇摇头,她一直觉得植物也拥有悲欲欢颜。安生试图站起来走回卧室,却在踩到被雨打湿的阳台地板时重重的摔了下去,身体触碰地面时只有一丝凉意,她伸手摸了摸腿部的假肢,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呵,多可笑啊,自己连摔倒后疼痛的感觉都没资格拥有。”静谧是夜,安生在日记本生写到。
她卸掉那双负累的假肢,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卫生间因为失修导致彻夜的漏水声,天花板时不时会闪过几道不知哪里投来的光束。
独自在厦门生活第四年的安生,依旧没能学会理解孤独,身体上没留下时间的伤痕,但那颗时刻跳动的心脏,却始终提醒着她过往。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从七岁到十七岁,每天清晨他都背着书包,站在离安生家不远处的大枣树下等人,而殷朔等的人,叫虞昔昔。
就是孩子堆里人尽皆知,家长提及美誉滔滔不绝的那个虞昔昔。从小学到高中,这一片闹区的孩子念的都是那所小初高一体化的学校,每天清晨,虞昔昔都穿着好看的裙子,高挑的丝袜衬得双腿修长,背着嵌了水钻的书包,姗姗来迟出现在殷朔的面前。
也总是,殷朔和虞昔昔在前面笑颜逐开,谈笑风生,安生就跟在他们后面,怯生生的。
不,准确的来说,安生应该是坐在菲佣推着的便椅上,视线越过帽檐,悄悄注视着殷朔好看俊俏的侧脸。
安生是个残疾儿童,未满周岁的时候因为一场事故高位截瘫,自腰部以下全都失去了知觉,身体功能的失调,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留长发的机会,常年都戴着的各式的帽子下只有极细碎稀少的一层头发。她自卑、敏感、封闭,因为女孩子所有的骄傲与美,她从一开始就失去了。
上小学的时候,安生可以不用听课,不用写作业,因为没人会关注她,即使有,也是投来同情的眼光,灼的她浑身不自在。
安生像是阴暗角落里的一丛苔藓植被,不被人关心和在意,但也总有例外,比如她的同桌殷朔,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机缘巧合,无非就是男生个子比同班同学长得快一点,便自然地坐到了最后一排,也就是安生的旁边。
殷朔第一次和安生讲话,是她八岁那年生日,家里人一早准备了好多糕点和小礼物,塞满了她的书包,更夸张地是送她来学校的阿姨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大块巧克力蛋糕,安生望着甜腻溢出的巧克力,明明那么诱人,她却丝毫不想吃,确切说是不想一个人吃,所以干脆拎起丢进垃圾篓里。
“不喜欢吃巧克力吗?”这是殷朔的声音,他笑了笑:“我也不喜欢。”
学校鲜有人同安生讲话,之前就有调皮的小男生取笑安生,而后因为她回家的一次哭闹对方被勒令退学的先例,同龄的小孩视安生为异类,他们的“帮助”和“保护”都令安生反感,慢慢地她也从不和人交流。
听到突如其来的男声,安生下意识拉了拉裙角,半响,她转向殷朔仰起头来,黑色的帽子下露出一双弯弯的月牙眼,但眼神里却总是孤独和绝望。甚至没有任何回应,迅速就扭回了头。
对方像是没读懂她的不想理会,絮絮叨叨地继续讲,什么巧克力零食,各种喜好纷至而来,末了还不忘问一句:“你喜欢吃什么?”
安生眉头皱了皱,欲发牢骚却被对方打断:“你叫什么啊?”
第一次被旁人问及名姓,安生心里也不知怎的涌起一阵欢喜,埋着头,轻轻答道:“安生。”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安生学生时代里占据她整片余光的殷朔,是每天即使她毫无回应,也会讲故事唱童谣给她听的殷朔。
他说:“安生啊,你心里住着一只雄鹰,却总把自己关在一方天地。”后来他便牵起安生的手,大步走在阳光下,踱步于树荫间,安生能够清楚感受到的,除了殷朔掌心的潮润,还有他故意放慢的步伐。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接触,安生别过脸,瞥见穿越树叶间隙投在殷朔脸上的余晖,那是属于旧时光里流年的记忆。
后来安生一个人做了许多事,也一个人听遍了这世间情歌,有首歌曲里写到:七岁的那一年,抓住那只蝉,以为能抓住夏天,十七岁的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安生想,七岁那年,她或许抓住过整个夏天吧,如果没有虞昔昔出现的话。
虞昔昔的到来,让安生没有双腿的事实放大了很多倍。她留着长长的黑头发,身材高挑,从讲台上走过去的时候,连老师都忍不住多瞄了两眼,安生的视力天生极好,埋在帽檐下的瞳孔偷偷窥视着虞昔昔笔直修长的腿,那是一双舞者的腿,是一双自己没有的腿。
有些事情总是在成长中悄然发生着变化,比如虞昔昔的降临,自然地起到了呼朋引伴的效应,而安生,还是那个被定义为弱小,连上厕所都要人搀扶的女学生。
放学的时候,虞昔昔会和安生同行,她说维也纳的音乐厅真的是金色的,爱琴海里的水是湛蓝湛蓝的,以至于她激动地回头问安生:“你想去看看吗”的时候,遭到便椅上小女生恶狠狠的眼神,安生把手上捧着的一杯热奶茶全都砸了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虞昔昔的裙子上。
殷朔刚好路过的时候,安生正自己艰难地摆弄着便椅的车轮,他几个箭步过来帮助安生,旋即绅士地给虞昔昔递过一叠手纸,整个画面倒映在安生的瞳孔里莫名生出一丝讽刺。
后来安生被菲佣送回了家,她不知道虞昔昔和殷朔去了哪儿,只是心里突然空出来一处地方,硬生生地疼。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陪她过完中学时代每一个生日的殷朔,安生每次生辰家里都会大办,等熙攘的人群尽数散去,殷朔在一片灯火阑珊里替她点上蜡烛,望着她轻声地说:“许个愿吧,安生。”
在烛光明灭间,安生点点头,一口气吹灭了十五根蜡烛,紧闭双眼,十指合一,在心里种下了一颗梦想的小苗,只是这份愿望,从来都没人想去知晓。
初秋夜色微凉,家里的菲佣怕安生着凉,拿来毛毯盖在她的腿上,望着不远处的灯火璀璨,来往的人举着红酒优雅地碰杯,每个人的脸上流露出不同的情绪,有无奈赴宴的,阿谀奉承的,只是所有的目光,都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大厅中央。
那时一个不高的圆形台柱,上头缀满了花里胡哨的彩带和蕾丝,不过这些哪有主角的光环耀眼,轻佻的双腿,优雅的身姿,那是属于虞昔昔一个人的舞台。
安生的脸开始变得很烫,心里也莫名烦躁起来,她唤来菲佣送她上楼休息,在一个人的偌大的空间里,安生才是自由的,她会觉得,这样便有从里到外的安全感,不必在众目睽睽下接受别人对比的目光。
她用手拨动着轮椅,移到落地窗前,斜下方四十五度摆放千层蛋糕的桌旁,殷朔捧着一杯果汁依靠在长凳上,目光灼灼,望着跳舞的虞昔昔。
安生看在眼里,在心里轻轻自嘲几声。吃力地阖上落地窗的玻璃,艰难地拉紧窗帘,将自己与外界全然隔断。
她早早地爬上床,抱着一只小浣熊闭上些许湿润的双眸,毛茸茸的小熊身上有好闻的薄荷清香,这是殷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耳畔仿佛又传来殷朔好听有磁性的声音,他双手举着包装好的礼物袋,弯着眼冲安生笑着说:“生日快乐,小公主。”
安生翻了个身,这场生日宴,虞昔昔才是唯一的女主角吧,她那么完美,拥有属于十五岁少女最好的样子。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对她永远袒护和谦让的殷朔。念高中的时候,安生和殷朔两人都成绩平平,没能挤进虞昔昔所在的那个优等班,男生苦恼不已,安生却是暗暗窃喜。
体育课安生总是躲在教室里不出去,虽然她有老师准许不去上室外课的特权,但总是窝在不见阳光的教室书堆里,殷朔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有一天殷朔用布条蒙住安生的眼,说有惊喜要给她,当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她已被殷朔带来了篮球场旁的草地上,这是她第一次在偌大的体育操场接受阳光的沐浴,她有些激动,伸手挡了挡阳光,看见空气里满是好看颜色的泡沫。
她坐在轮椅上,内心开始变得坦然,不再去畏惧别人的目光,因为殷朔总是说:“这世上许多善良,哪有那么多不怀好意。”
不远处篮球架下的少年,又完美地投进了一个三分,回过头来冲她笑,打着胜利的手势。那一刻,安生觉得幸福极了,明明正午艳阳天,却仿佛瞬间所有星星都落在了她的头上。
放学的时候,殷朔肩上背着虞昔昔的书包,推着安生,三人一路回家,只是安生慢慢发现,虞昔昔在的时候,殷朔总是变得特别话多,身旁的风景徐徐后移,两人谈笑风生,安生也不去插话,总是习惯地摸出兜里的耳机,戴在耳朵上。
安生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她最喜欢学校的郊游活动了,每次殷朔单车后座上,就只有、也只会是她一个人,连虞昔昔也得自己骑另一辆单车,殷朔的手艺绝佳,他让安生环上他的腰,脚下踩得飞快。
虞昔昔总是跟不上殷朔的车速,追在他们身后大喊大叫,殷朔得意地勾勾嘴角,将速度提上一个新高度。胸口紧贴着殷朔的背,安生总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她从不爱多言,在这个她喜欢的男子身后,只觉安心知足。
到了目的地,班上的同学已经率先帮安生收拾好了坐垫和食物,殷朔简单道谢,将安生拦腰抱起来,短短几步远的距离,她甚至感觉胸腔那颗砰然跳动的心快要蹦出来,这是安生离殷朔最近的距离了,近到能看清他瞳孔里的倒影。
席间,不论是虞昔昔,还是殷朔或是旁人,总是把好吃的零食都推给她,其实安生一点都不想吃这些,她也想像班上其他女孩子一样,能自己去摘山上的瓜果野蔬,可是她躲在帽檐下的双眸,所见的世界,就只有眼前的一席之地。
殷朔带来的那些食物,都是大家动手烤好分给安生的,终究自己不曾参与,吃起来也索然无味。
夜幕快要降临,安生知道大家今晚准备在山脚露营,可是她的身体状况,自己比谁都清楚,根本经受不了夜晚的更深露重。家里派来接她的车已经到了路口,殷朔抱起她踩着脚下的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忽然有些失落,心里想被什么划开一个缺口。
她被殷朔小心地放进车里,打下车窗,隔着茫茫夜色,望着他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殷朔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答得云淡风轻:“因为安生是昔昔的妹妹啊,也就是我的妹妹。”
车很快发动了引擎,殷朔挥手的身影被淹没进了一片霓虹里。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安生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光景,那一晚,露营的山脚灯火通明,安生的世界饿殍遍野。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让她想长久依赖、却自始至终都只喜欢她孪生姐姐的殷朔,他总是对安生很好,好到让安生心起错觉,在任何危险和困难面前,总是给予她最大的安全感,但也总是谦让着她,袒护着她,似一个护花使者,却半点不掺杂爱慕的成分。
全世界都知道,虞昔昔是安生异卵双胞胎的姐姐,她们除了有相同的家庭、相同的父母和生日,其他没一点相同,不同的长相和身姿,不同的追求和梦想,在所有的对比较量下,虞昔昔都是占上乘的那个胜利者,而安生,已然低入尘埃不能再低微。
殷朔和虞昔昔相处的模式全然不同于和安生之间,他们可以互相打闹,可以开毫无顾忌的玩笑,可以互相作弄对骂嬉俏,可他面对安生,总是温文儒雅,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
安生总是羡慕虞昔昔的,她羡慕殷朔与之玩闹时才有的欢愉笑颜,但也偶尔庆幸,殷朔所有的时间,除了三人一起,剩下的就全是陪她的,就连上课坐在他身边的也是她。
那日午后残阳斜,余晖似有若无地透过窗帘溢入教室,照在殷朔棱角分明的脸上,他许是下午打球太累了,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安生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瓣上,旋即,顺着五彩斑驳的阳光,轻轻覆在殷朔的嘴上。
殷朔像是感知到什么,抿了抿嘴巴,安生紧忙收回手,却一时紧张重心后移,整个身体连带着座椅一并倒在了地上,闻声殷朔惊醒,手忙脚乱地去扶安生。
安生那一刻心里糟糕透了,如果世上真的有地缝这种东西,她恨不得马上钻进去。只是她更多的还是卑微,你看,老天多么讽刺啊,她连站起身趁他熟睡悄悄亲吻他的资格都没有。
临近高考,那晚安生刚入眠,便听见楼下大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伴着玻璃撞击大理石地板破碎的声响,她起身披上外套,拨动着轮椅刚到旋转式楼梯口,就听见父亲严厉的声音:“由不得你胡闹,我们从小培养你跳舞,就是让你以后出国深造站上大舞台的。”
虞昔昔望着眼前的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这么多年来他既当爹又当妈的,为她们两姐妹操了不少心,站在世界大舞台上跳舞是妈妈生前的梦想,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虞昔昔强忍着眼眶打转的液体,憋着哭腔说:“可是爸爸,我努力学习,事事顺您的意愿,难道我的人生一次都不可以自己做主吗?”
虞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声气,摇了摇头:“你好好想想吧,爸爸都是为了你好。”转身准备上楼,却被虞昔昔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愣得站在原地良久。一并被震惊到哑口无言的,还有二楼玄关处坐在轮椅上的安生。
“可是我想和殷朔哥哥在一个城市里啊,求您了爸爸!”虞昔昔一字一句地说到,她放下了所有的姿态,去央求她的父亲。
安生缓缓回到房间,她感到身体每一处的细胞都在颤抖,仿佛今晚最难过的人不是虞昔昔,而是自己。她将头埋进臂弯里,蹲坐在地上,却发现湿了衣袖却怎么也哭不出声来。
她比谁都清楚,殷朔喜欢的人只有虞昔昔,他们才是郎才女貌,万般登对。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直清楚的事实,当真正去面对的时候,会这么痛苦?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让她甘愿低于尘埃、爱而不得的殷朔,只是他再纵容安生,包容安生的一切,但关于虞昔昔的事,他还是会恨安生。
安生永远都忘不了,高考完那个月的雨夜,殷朔满脸失望,眼里压不住的怒火,在安生家的花园里,扯着她的胳膊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为什么……”
安生眼里泛着泪,望着眼前陌生的殷朔,轻轻说道:“你弄疼我了……”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殷朔退后两步,淋着倾盆大雨指着安生说:“昔昔从来都对你没有半分恶意,她甚至为你做了很多事,让着你,包容你,你可以恨她讨厌她,可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毁了她的梦想,你太让人失望了。”
雨越来越大,安生看着殷朔在雨里抱头咆哮、大哭,而后消失于她渐渐模糊的视线里。菲佣发现安生的时候,她已经淋了许久的雨,当晚便发了高烧,她又做噩梦了,梦里的一切都那么逼真,让她自责、羞愧、害怕。
梦里还是那日午后的样子,她悄悄去了虞昔昔的房间,将她填好的志愿、她喜欢的专业、以及和殷朔填的相同城市的大学,全都改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学校。而她做完这些事,竟然感到些许得意。
后来在梦里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自私,所有的同学围着瘫坐在地上的她,一人一句骂着数不清的话,殷朔站在人群之外,这一次他没像往常一样帮她,而是牵起虞昔昔的手,说了句:“我们从来都又不欠她什么。”便转身离去。
安生隔着人群,绝望地伸出手,只是再也触碰不到殷朔的温度。
虞昔昔如家人期许去了美国学舞蹈,走的时候全家去机场送行,虞昔昔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俯身拥抱安生,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依旧如骄傲的白天鹅,又想起殷朔的话“她对你从没半分恶意。”安生的眼泪夺眶而出。
安生去了厦门上大学,她从小没见过海,便想把余生都浪费在这片蔚蓝。
大二的时候安生意外收到一张没署名的明信片,从波士顿的旅游区寄出的,只是那些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熟悉的字眼,安生一看便知,这是殷朔的字,如假包换。
她激动地拨出那串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在不抱任何希望间,竟真的通了,殷朔接起电话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在相互寒暄的说辞里,安生感知到殷朔已不再生她的气。
“那……这个周末我能来找你吗?”握着手机的掌心泛起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她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在听到殷朔肯定的回答后,安生的心像是有一块石头落地的轻松。她立刻定了两天后的机票,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多余。
只是天公总不作美,安生准备出行的那天,恰巧碰上台风天,航班被临时取消了,她只好买了火车票,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终于抵达北方那座城,只是在夜半十二点的校园里,睹见殷朔缠绵温柔的吻,以及他怀里紧紧拥着的女孩——虞昔昔。
隔着几千公里又如何?各自身处两国又如何?安生可以作梗改变他们身体所在的位置,却改变不了他们心的距离。
那一刻,安生终于明白,殷朔和虞昔昔的爱情,是多么般配、纯粹而热烈,亦该被所有人祝福。
安生爱的人叫殷朔。
是那个她曾爱如生命,爱到心生欢喜,爱到忘却自己的世界而他浑然不觉的殷朔,是她余生再也没能与之相逢的殷朔。
还记得高中化学里老师讲过的电子平衡原理,如果得到的是阴离子的话,失去的则是阳离子,在阴与阳的调和间方生电流,在得与失的驻留间才能拥有可以流动完整的人生。
殷朔在的时候,安生总是将一切快乐与希望都寄予他身,而后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了。
最后一次去学校是领毕业证,看着证书上大大的“虞安生”三个字,她想起小时候,妈妈希望她劫后余生可以万事安好,故取名安生。如今安生已经长大了,她望着远处车流攒动,胸腔某处悄然开始发热,离开殷朔的日子,她仿佛看到了人生完整运作的模样。
毕业后安生没有回家乡接管父亲的企业,而是留在了靠海的厦门,将家里寄的生活费一并捐给了当地一家聋哑学校,并在这间小学校当起了老师,为那些和她一样身体有缺陷的孩子点亮心里的一盏灯。
她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独自生活,教书之余,修剪花草,一个人吮吸海风看日出潮落,与绿植对话谈心也不忘读书写信。
这些年安生写了很多信,泛黄的信封上都没有邮编地址和署名,或许是写给某个人,或许,是写给自己的吧。
殷朔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