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奶奶的情况不容乐观时,我心里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家,阔别几乎一年的家,它在召唤我。奶奶在召唤我,过去的我,也在召唤我。
买了车票,安顿好一岁八个月的咚儿,待他熟睡,一个空空的背包,我直奔火车站。只一个晚上的时间,宝贝会安好吧,半夜醒来发现妈妈不在身边哭了怎么办?我用音乐堵住耳朵,也禁止自己的大脑思考。我承认我是个心软的妈妈,至少目前是。我不舍得用严厉的言辞和行动去斥责一个美得无法形容的生命。只觉欣赏不够。
去年的十一,我带着十个月的咚儿,老贾一起回的家。那时候奶奶还能行走,在她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里,她分辨出是我,分辨出老贾,还分辨出咚儿。我指着咚儿问她,奶奶,他是谁?奶奶答,他是你的娃啊。我再指指老贾,她说,那是你家的啊。我满意得含着眼泪笑了。
然而这次回去,情况要比我想象中的差太多。奶奶已经不能行走,不会自己吃饭,不会坐着,她只躺着,闭目养神。我跟她说,我回来啦。她慢慢抬起手,撑开自己的眼睛,一直看着我,发出长长的嗯的声音。一向吃饭规律身板硬朗牙齿没有掉一颗的奶奶,她真的在消逝。是的,我忍住不哭,笑着看她。我要笑着跟奶奶告别。是的,坚强如斯。在写下这些文字的同时,泪流满面。
我是凌晨5点到的家,开门的爸爸惊讶于我的到来。而妈妈,她明白我心已决,拦不住的。这么多年,我身边逝去的亲人,好几位。真正好好告别的却没有。比如三叔,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说以后啊我要带你去杭州玩,听说那里很不错。他笑说,好啊。寒假我回去的时候,他已不在好几个月。比如大嫂,那个从小宠我的年轻的大嫂,离开之前,我只让大哥转了一句,告诉嫂子,在我们心中,她是永远的大嫂。我没能有机会去真正跟谁告别,这是我此生的遗憾。
我听着妈妈跟我讲很多事情。她沉浸在自己的倾诉里,而我用史无前例的耐心倾听。她一直是依赖我的。就像姥姥以前依赖她一样。虽然我爱她的方式有时会比较粗暴,假期长的话,我俩总会要爆发一场短暂的战争,迅速爆发,迅速和解。这是我俩爱对方的方式。而那天,从上火车,到下火车,我只有24小时的时间。其中在路上12个小时。我听完了妈妈的琐碎,我给奶奶喂了两次流食,换了床垫床单,打扫了房间,小院。我还去看望了从小看我长大的亲如一家的邻居,怕我热,大叔搬了好大一个风扇对着我吹。我拿着一把蒲扇,在寂静的乡村行走,邻居家的小狗,怯怯的躲我,又好奇得伸着脖子,发亮的眼睛审视我。午饭时分,婶拿了一袋刚摘的无花果给我。果子很大很甜。
我去旧屋里找我的memory box,两个大纸箱,里面装满了我的日记,信件之类的东西。爸爸把它们放在一个红色的木箱里,那木箱是妈妈的嫁妆。我说为啥给我藏这么隐蔽啊?爸爸笑答,你的不是最宝贵吗。我嘴角一牵,这下我不会担心像六人行里的Monica那样,memory box被泡得没有踪影。我一直有点霸道得享受这些优越权不管其他几个如何抗议,我都要说,我是他们最爱的一个。每个都是最爱的一个,我是最最爱的一个。我甚至怀疑自己小时候很多病都是我想出来的,因为我一病,他们俩都绕着我转,陪着我打针,去医院,买好吃的糖葫芦。
打开木箱,闻到熟悉的旧时光味道。读书的每个假期,我都会拿出来它们翻翻看,这几年忙碌到根本没有时间静下来翻看。就在回家的前几天,我还央求老大帮我翻拍一些老照片,供我在遥远的城市思乡。我首先翻出来的是一本高考辅导书,书的扉页写着XX,XXXX学号。然后翻出来一大包信件,看着它们,我决定,我要带它们回来。把它们塞了满满一书包,我想这下,5个小时的车程,有事可做了。
而事实是,我翻开第一封信就再也翻不动了。往事不就是这样吗,可以泛泛的回忆,而真正去翻的时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我只是想看一眼,然后把它们整理好,收起来。
24小时之后,我躺在熟睡的咚儿旁边。
我心底尽是安详。那种安详给我无穷的力量。无比轻松却充满力量。
我真正做到了告别,我与奶奶告别,也与过去的自己告别。
奶奶她正在离开,
爸妈老了,
我,
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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