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跟她说过那些话以后就后悔了。可她说:“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啊,我才不会告诉别人的啦。”然后我们俩一起去买冰淇淋。
于是第二天班里所有人都说我是鬼。
那年我上一年级,有一回忽然发烧不止,妈妈带我去诊所打了好多针都不见好,于是她和外婆带我去找人“看事”。所谓的“看事”其实就是找村里会方术的人,请他们问问神明看是不是鬼神作怪。
外婆她们村就有一个会方术的,外婆他们买了一些水果和香烛之类的就领我去了。我那天本来以为妈妈带我去外婆家玩呢,说实话我对去看事这件事情是很害怕的,因为我舅公有一次告诉我说小时候我妈妈带我去算命,别人说我长大以后会六亲不认,那位舅公一直对我不太好。所以我一直害怕算命,怕再算出其他不好的事情我妈妈也不喜欢我了。
她看了我之后,说我身边跟着一只小鬼,生病不见好就是它做的祟。是小时候我和弟弟去沟渠里玩水被那个小鬼看见了,可能那只小鬼也贪玩所以就一直跟着我。
外婆恭恭敬敬地问:“那大人,您说这孩子该怎么办呢?”
外婆她们管会看事的人叫做“大人”以表示对他们的尊敬,因为据说他们看事以后都会折煞自己,而大人们也不收取任何回报,所以老人们都很尊敬他们。
大人说:“那小鬼到她十二岁自然就离开了,在此期间,不可以出席葬礼,走在路上遇见送葬的队伍也要回避。”
至于什么原因她没说,大概泄露太多会对自身不好吧。
大人喂我喝了一碗水,味道非常奇怪,可以确定用植物煮的水,既不像茶,也不像我喝过的任何一种东西。
大人到院子里摘了一些叶子然后给我妈妈,让妈妈用叶子煮水,说夜里若是发烧就喂我喝。
那天夜里我果然发烧了,半夜我因为太难受醒了,妈妈给我换热毛巾敷在头上,又喂我喝那种叶子煮的水,我才又睡过去,第二天烧就好了。
妈妈跟我说,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大人说的话,可我转天就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小燕。刚开始我还有些担心,但她跟我发誓绝不告诉别人。
班里的人都说小燕的妈妈是禁母,禁母是我们这里对一种人的称呼,据说禁母会邪术,能害人,每个月一个固定的时间他们总会施术害人,否则他们自身就会收到邪术的反噬。禁母最常见的施术方法是在地上拉一条线,这线只能他们自己看见,普通人看不到。人如果走过被线绊倒就会忽然暴毙而死。这是小学老师告诉我们的,那个老师很老了,他上语文课总喜欢给我们讲故事。他说:“如果你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地摔了,你回头看并没有小石子之类的障碍,那你肯定就是被禁母下了邪术。”
我们都很害怕,就问他中了禁母的圈套以后怎么办呢?
他得意地说:“那你就看看旁边的树丛,禁母肯定躲在里面看着他的圈套,而且他们施术的时候整张脸涂得花花绿绿的,你要是看见这样一个人躲着看你,就上去抓住他使劲打他一顿,边打边问他还害不害你了,打到他说再也不害你为止。”
我想,我怎么打得过禁母呢?
老师发觉他跑题太远了,敲了敲黑板,说:“继续上课!”
班里的人都说小燕的妈妈是禁母,很少有人愿意和她玩,但我们放学经常一起回家,所以成了最好的朋友。
当班里的人都指着我说我是鬼的时候,他们可能都感激小燕告诉他们这种消息,于是都转为攻击我,小燕反而成了班里的“功臣”。
“我妈妈说要是鬼的话得绑起来,不然会伤害我们的。”说话的是我们班的孩子王,他说自己是天上二郎神转世,所以他不怕我,还说原来他早发现我站在大太阳下有两个影子呢。
于是他们计划把我打一顿。
班里的人就是这样,只要你流言于你不利而被孤立,危险也就随之而来。
我看着他们朝我过来,我亲眼见过他们曾经把小燕控制住然后全班围着看几个男孩子把她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我在人群外面隐隐害怕,班级的两扇门都被人看住了,老师是不可能发现的。而我们那个小村子里的小学是不会有监控摄像头的。我没有做任何帮助小燕脱离痛苦的事,那天放学,小燕哽咽着走回家,我跟在她后面,她说:“你别假好心了,你看他们打我很开心吧!”
那天小燕被威胁说如果告诉大人会更惨,于是她不敢说,看着她鼻青脸肿老师也很纳闷,而打人的的同学做伪证说小燕想当老大,他们不服小燕就打他们,还哭起来。而且跟老师说那是小燕自己撞的,想陷害他们。老师问别的同学,其他同学有的一脸兴奋地给他们撑腰,少数迫于孩子王的淫威而点头说是。而小燕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最后老师让小燕请家长。
最后的事我也不清楚,那天小燕被打以后出了校门才敢哭,而且说要和我绝交。那天以后我请了几天病假,病好以后我打算把我的秘密告诉小燕以取得她的信任挽回我最好的朋友,而她靠着我的秘密成功打了个翻身仗……
现在换我要被打了。他们像往常一样把门窗关住,一群人朝我围过来,为首的几个是施暴者,剩下的则是看热闹的。
也许有人不相信小学低年级的学生可以把同学欺负成这样,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在我们那边另一所小学里,一个六年级的学生把三年级的学生给打了一顿,后来那个三年级的学生喊人来把六年级那个活活砍死了。
好在这是上课的钟声响起了。那时候我们学校的上课钟是挂在一棵紫檀树上的铁钟,那个钟可能有些年头了,外表都是铁锈,靠老师人工敲才会响。那个钟正对着我们班挂着,他们怕经过的老师发现,就把门打开坐回去了。
整节课我都惴惴不安,我知道等老师走了他们又会像苍蝇一般向我涌来,于是老师一走我就冲出教室。我就这样战战兢兢地熬了一上午。
那天下午老师让我收作业,小燕说没带,可不可以明天再交,我说不可以。
小燕她竟然破天荒地说要回去拿,后来我见她总没回来,就拿作业去交给老师了。我想她可能是不想上课所以干脆不回来了,她之前也总是这样,劝我说别上学了一起去玩吧。
第二天他们说小燕死了。
班里的人都议论说是不是我害的。
“小燕她妈妈是禁母都斗不过她诶。”
“幸亏昨天我们没打她,不然她发起疯来把我们都吃了就惨了。”
“是小明昨天说要打她的,跟我没关系。”
“怕什么,小明可是二郎神转世啊,是吧?”
小明勉强地笑笑。
我用力踹了教室的门然后向后退了几步,像往常一样,一个簸箕掉了下来,如果不是退了几步就会扣在我头上。
在我们那边,簸箕扣在头上是会遭致厄运的事,就像妇女们打架的时候都会用扫把打人或者朝人吐口水一样,班里的人如果讨厌谁就会在半开的门上放一个簸箕,那个人如果不注意一开门簸箕就会扣在头上,然后始作俑者就会坐着哈哈大笑,而班里的其他人也会幸灾乐祸地一起笑那个人。
所以后来我们看见半开的教室门都会很注意,之所以要半开是因为只有开一点门,门框和门板成固定角度才能把簸箕固定住。有时候簸箕里还会装沙子,开门的人不注意就会一眼一嘴一头全身都是沙子。
我一脸不快地回到我的座位上,我是没有同桌的。那同桌跑去和小燕坐了,听说小燕死了以后她直接不敢来学校了。
后来我在家听说小燕是被她妈妈禁死的。在我们的方言里,“禁”有掐的意思,也指禁母施法害人。
村里人把小燕的妈妈抓起来了,老人们都骂她说她连自己的孩子都害。有人说把小燕的妈妈留着也是祸害,有人寻常的方法是弄不死禁母的,得把她绑在石头上沉水淹死才不会害人。
爸爸妈妈让我不要出门去,因为村里的人正在除禁母。
妈妈说小燕她妈妈哭着说她从来不害人,这次只是意外。
小燕她她家养了一些鸡和一只狗。每个月到了她该施禁的时候她就去鸡笼里抓一只鸡,然后放在她做好的陷阱前,鸡被线绊倒就死了,她的任务也完成了。可是过几个月她家的鸡都死光了,她说要再去买一些鸡,她的丈夫骂她说,养什么死什么还要白白浪费钱吗?
她的丈夫整天喝酒,一喝醉就往死里打她,她不敢违逆她丈夫。她丈夫不知道她是禁母的,不然早把她赶出去了。
可是眼看着日子又到了,她的丈夫没给她钱去买鸡,之前她也害过别人家的鸡鸭,邻居都怀疑她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于是都提防着她。
她把毒手伸向她丈夫养的狗。
那只大狼狗可是他丈夫极其喜欢的东西,要是喝了酒不管是不是她害死的都要把她打个半死,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于是她做好了法阵,就拿了一块肉引诱那只狗来。可是谁知道她女儿忽然回来被绊倒当场死去了。
我说我们老师说要是把禁母打一顿让她答应不害你就没事了,我妈说那是老师吹牛呢,那个老师不就喜欢吹牛吗?
小燕的妈妈后来怎么样,我问我爸妈他们都不肯告诉我。反正是从这个村子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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