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总，今天七夕节，您不和嫂子一起过节吗？还叫兄弟们一起出来喝酒......”
“都快60了，还过什么节，要是三十年前可能还过，现在就算喽。”
“大哥，听说嫂子都当上单位一把手了啊，厉害啊，您是怎么培养的？”
“真的吗？大哥，嫂子真能干啊，您眼光真好......”
“来来来，敬您一杯，关兄，您是家庭事业双丰收啊......”
酒场上，关云海端起一杯又一杯的烈性白酒往自己嘴里灌，享受着被兄弟们羡慕的“快乐”，夹杂着从心底最深处升起的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不知是悔意还是痛感。他最近总是想起二十年多前的事情，想起自己的前妻和女儿，仿佛分开了很久，又仿佛一直在一起。
终于，又一场嬉笑怒骂，觥筹交错的应酬在杯盘狼藉中结束，大家相互告辞并相约再聚。关云海的司机很早就在门外候着，看他走出来，慌忙跑上前搀扶着他，并耳语道：“嫂子刚才来电话，她周末去北京，不回家了,让我给您说一声。”
“又去北京，又去看儿子，看她的儿子，连一个电话都不用给我打。”
关云海喃喃的说着，赌气似的推了司机一把，踉跄的向车走去，尽管觉得自己好似要飘了起来，但意识上还是清醒的。
坐在车上，司机小刘贴心的递上来加热过的苏打水，满脸堆笑的问道：“咱还去老太太那？
”“嗯”。
每次酒后，他都会去看看自己的老娘，哪怕只在客厅里坐5分钟，他都要去，只有看到自己的娘，去到那个房子，他才觉得踏实，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霓虹灯下的城市仿佛被夜拥进了怀里，又像是被笼罩在梦幻中。关云海抬头看了下天空，月亮似是带着面纱的美人，明亮淡雅，好像从来不曾改变。他微闭双眼，在汽车的颠簸下，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突然，一个急刹车，让他的额头猛的磕在了前座，磕走了他的瞌睡虫。在他揉脑袋之时，小刘已经气势汹汹的下车理论了。只见前面黑色的凯美瑞里下来一个瘦弱的女子，满脸歉意的跟小刘说，自己想变道右转，但是忘记打转向灯了，请他原谅。小刘还不依不饶的骂骂咧咧，不耐烦的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这一折腾，关云海的酒也醒了大半，他揉了揉眼睛，带上他那镶了金边的限量版眼镜，抬头一看，惊呆了，那个瘦弱的女人太像小静了，但是小静不应该是在国外吗？他想都没有想推开车门径直走了下去。
“小静？”
“云海！”
关云海激动的快步走过去，下意识的伸出双手，但又缩了回来，和这个女人互相注视对方，一眼万年，仿佛过了好几万年。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疫情太严重了，我就回来了”
“闺女呢？”
“她在舅舅家，我想开车出来买点东西，开车不习惯，结果追尾了”女人腼腆的低下头，激动的眼神渐渐的暗淡了下来。
“没关系，你只要没事儿就行”。
“我没事，就是你的豪车被剐蹭了”，女人边说边撇了一眼关云海的奥迪A8。
“单位配的”，关云海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心跳的如此之快。
前面绿灯亮起，一辆辆汽车从身边呼啸而去，关云海才意识到，他们处在马路中央，他对着司机说：“小刘，你在这里等保险公司，我们去旁边等你，我们是全责。”
“哎~~~哎~~~好的，好的”，小刘见关总这个架势，为自己刚才的不良表现惶恐不已。
关云海的酒基本上醒了，他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喝点东西，当然，他更想知道的是自己的闺女怎么样了，除了要钱，闺女从不多和自己说半句话，自己也从没和前妻联系过，因为现任不允许。
“前面有家咖啡店，我们去那等吧”关云海有点紧张的提议。
“呃......我没什么，你不会不方便吧？”，关云海听到小静说，愣了一下，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还是处处为别人着想。
“没事没事。走吧”。素来老练圆滑的关云海在这短短的200米的距离里竟然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手该插兜里还是应该拿出来。
到咖啡馆坐定之后，关云海趁着小静专心看彩页，打量起她来，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那么弱不禁风，在黑框眼镜的映射下皮肤显得越发白皙，褐色的头发被规整的挽起，好似还是三十年前的那个样子。而二十几年前自己厌弃的却也恰好是她的柔弱，她的眼镜......
“你喝什么？还是蓝山咖啡？”女人的问话打断了关云海的回忆。
“是的。”
说完这句，空气似乎凝固在那里。双方互相相视一笑，这一笑竟然是隔了25年。
“闺女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都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等她做了父母就懂了。”
“她还是执意留在墨尔本吗？”
“是的，我们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她也谈了个朋友，是华裔，家里做移民公司的，很不错的小伙子。”
“那就好！你呢？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我在当地一所学校教中文很多年了，我喜欢和小孩在一起。”
“你还是没变化，刚毕业那会儿你就嚷嚷着不想当公务员，想去学校当老师。”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呵呵。”
“对不起，小静，真的，这二十多年来，只要想到你和闺女，我的心就会隐隐作痛，跟针扎了一样。我到现在都在后悔，为什么要去县城挂职，为什么会喝酒，为什么会做出对不起你们母女的事情。”
“谁都会犯错，可能都是命吧。”
“我当时真的没有想和你离婚的意思，我就是不敢面对，我回来时，你们母女已经出国了”。
“我知道，但当初你现任媳妇抱着孩子找到我们家时，我都被吓坏了，而你又躲了起来。她跟我说，如果不离婚，她就要闹到你单位去，让你身败名裂，跟你一起去死。我想，你还有大好前途，我还是退出吧，这些话也没机会跟你说。”
女人抿了一口咖啡。
“女儿当初一直问我为什么要出国？我也不好回答，一直骗她。她慢慢长大懂事了，听到亲戚朋友的议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对你有些意见，我也在做她的工作”。
“唉，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没有给她欢乐的童年，还惹她伤心了”关云海说这句话时，眼眶都红了。
“你们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当时我见过，长的虎头虎脑的”
“那孩子不是我的，是她和他前夫的，当时我也不知道她有孩子。我真的是一时酒后失态，但没想到，她那偏执的性格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每天抱着孩子站在我们单位门口等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对不起，小静。”
“别说这些了，现在都挺好的，我听闺女舅舅说，你媳妇儿现在都是高官了？”
“呵，是啊，她那么钻营上进的人，靠着我从县城来到省城，从一个小员工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我也没想到她有这么强的韧劲。”
“那多好，不像我没有事业心，只喜欢小孩子和花花草草”。
嗡嗡嗡`......关云海的手机响了，追尾的事情处理好了。
“我们走吧，很晚了，闺女催我了。对了，老太太好吗？我让闺女每年给她寄的澳洲保健药都在吃吧？”
“很好，谢谢你，有心了。”
小静微微一笑，扑面而来的一种温馨和温暖让关云海的心里颤了一下。
互相告别后，关云海就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小刘也不敢发问，只好安静的认真开车。
到了老太太家，关云海调整好情绪进去，老娘一看就问，“又喝酒了？”
“一点点”。
“五十好几的人了，少喝点吧。” “妈，你猜我刚才碰见谁了？”
“仙女？”
“妈，能不能好好说话。”
“谁？”
“小静”
“小静回来了？”
“嗯，路上碰见了，没啥变化，还问了您。”
“看你这表情，是后悔了？”
“后悔啥后悔，有啥好后悔的，现在的不是也挺好？”
“儿子，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妈想跟你说的是啊，不管是啥，都是原配的好。只可惜你当时听不进去。”
“妈，你赶紧睡吧，我给芬姐打声招呼就走了”
“好，你放心，有你芬姐照顾我，我好着呢”
“那我回去了......”关云海关上房门，走下楼梯时突然明白了老娘这么多年不离开这栋老楼房的原因，这个房子是他爹去世前住的地方，这个房子还有他闺女在这过的短暂的童年，还有小静出入这的身影。
“还是原配的好......”关云海品味着老娘的这句话，独自消失在在漆黑的夜幕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