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医学生,姥爷家是医学世家,现在又住在医院里,可我对疾病与药物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好,还能不能好,现在又有新的让我发愁的事。
也许是安眠药的作用效果不那么明显了,我总是在半夜醒来。我想出去走走,一个人。门却怎么也打不开,我不知道我们到底犯了怎样的罪,才会让自由一去不还。
借着楼道的灯光,我看到母亲先是翻了个身,下意识摸了摸我的床,她应该是意识到我没在床上,倏地从折叠床上翻起来,一个不小心,脑袋在窗台上磕了一声。
她马上过来拉我,“你去哪了,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就是去上厕所,别总是大惊小怪。”我发誓一直想和母亲好好说话,只是嘴一张开,脑子就不赶趟了。
我重新躺下来,全无睡意,不久,听到母亲的呼吸声逐渐加重了,她的一只手还搭在我胸口上,手心死死攥着我的被角。
倩倩走后不久,一个小姑娘补了空缺,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终于我不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了。
“几岁了?”她刚来,病房里的阿姨们就表现的十分热情。
也许在人的潜意识里,孩子总能带来无尽的欢乐。
“七岁。”接话的是小姑娘的母亲,她正在收拾床铺,看上去又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
这下话匣子被打开了,那氛围离联欢会就差一把瓜子,病房很少有这样其乐融融的景象。就连那个喜欢化妆的的白头发奶奶也不闹腾了,拿着一根口红递细声细语的说:“闺女,上这来,给你糖吃。”说实话,有时候她化起妆,俨然一副日本艺伎的模样。(后来的某一天我会为我当时天马行空的想象愧疚万分,原来触目惊心的故事不仅仅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
我最害怕这样的场面,所以干脆把耳朵闭起来,生病以后我才发现人居然可以有这样的功能,生命的奥秘到底是有多少呢?
小姑娘为什么总不说话呢?她从进来就在摆弄妈妈的手提包,包被拿走后,她从地上捡了一个用过的棉签,专心致志在那里摆弄。我猜她和我一样,有闭耳朵的神奇功能,小小年纪,如此聪明。
她和我不同,踩着黑色小皮鞋,高高的马尾垂在红色连衣裙上,春天的颜色。我呢,苍白,涣散,皮肤松弛,被冬天囚禁。
护士来给她扎针。在我短浅的见识里,这个小孩马上就要爆发,她惊天动地的哭声会换来棒棒糖一类的吃食。可她那样平静,任由护士和母亲摆弄身子,难道她没有痛觉?这也算精神病的一种吗?我真羡慕她。
我还在思考她让人羡慕的因素,她突然就发起疯来,发出尖锐短促的叫声,手胡乱的挥着,右脚踢在俯下身抱她的妈妈身上。刚走到门口的护士折回来,一只黑色的鞋子刚好落在她脚边。
有时我也想跟她搭话,我问:小妹妹,吃糖嘛?她不理会我。再过一会,她走到我床头,拿着糖离开了。我感觉我好了很多,除了跟人讲话,我开始看书,朋友带来一摞书,我打算按字母顺序读。朋友来探望的频率高了,病房里的笑声也是,除了小姑娘雪雨,我不曾看过她的任何表情,如果你看到她,也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个机器人,除非发条信息紊乱,才能向世界做出回应。
“儿童孤独症是广泛性发育障碍的一种亚型,以男性多见,起病于婴幼儿期。”火火向我解释,可我还是不懂。
我这段时间见了很多病人,雪雨是最可怜的一个,她本身就是春天,却不曾见过春天。是否真的有上帝,如果有,我倒想质问他,为什么不赋予所有人以健全,这个坏老头。(上帝为什么是老头?我怎么知道的!)
她在这里住了三天,或者更短。医生建议去更专业的地方接受治疗,更专业的地方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呀。和她相处的日子太短,她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又或许我根本没有看见过她的脸。
有一种精神病,比我更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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