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的历史,司马迁主要是根据秦国的历史记载《秦纪》等官方史料撰写的。秦始皇的时代,距离司马迁的时代较近;秦昭王的时代,距离司马迁的时代较远。依据常理,到了司马迁的时代,有关秦始皇的史料远比秦昭王多。事实也确是如此,一部《史记.秦始皇本纪》,不但远比秦本纪、中有关秦昭王的部分多得多,甚至比整个秦本纪、的量还多。但是,如果就《史记》中有关秦国外戚的纪事来看,秦昭王时代相当的多,秦始皇时代几乎没有,这就不能不说是非常奇怪了。
秦始皇的父亲庄襄王嬴异之所以能够成为王太子继承人,是因为他投靠了楚系外戚,被华阳夫人收为养子的缘故。嬴异从邯郸回到咸阳,娶了韩夫人生下成蟜以后,尚在邯郸围城中的嬴政之所以没有被取而代之,也是靠的华阳夫人和楚系外戚的庇护。庄襄王即位,华阳夫人被尊为太后,威临国政,以昌平君为代表的楚系外戚再次进入政权的中枢。
嬴政十三岁即位以后,政权由华阳太后、夏太后和帝太后三位太后代理,楚、韩、赵三种外戚势力并立。三位太后三种外戚势力中,最为强大的,仍然是华阳太后和她身后的楚系外戚。夏太后死去,经过成蟜之乱,韩系外戚衰落。嫪毐之乱后,帝太后被放逐,赵系外戚没落。这个时候,以华阳太后和昌平君为代表的楚系外戚达于顶峰。
由此可见,从嬴政的出生一直到他成人,他一直生活在华阳太后的庇护和掌控之下。不仅他,连他父亲的政治生命,都掌握在以华阳太后为核心的楚系外戚手中,华阳太后和楚系外戚始终威临他的身后,成为他生存的基本环境。他在这种生存环境中的感受,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叫作如芒在背。这种如芒在背的滋味,是又爱又恨又怕,宛若儿童长期在长者的威压管教之下不得不自我压抑,强忍心中愤懑,一旦时机来临,将会一一发泄出来,反抗报复。
华阳太后去世,在秦王政十七年,这一年,嬴政三十岁。昌平君熊启被放逐,在秦王政二十一年,嬴政三十四岁。所以说,秦始皇直到三十岁以前,并没有真正掌权,也没有独裁专权的条件;他开始独断乾坤,是在三十四岁以后,这个时候,距离秦统一天下,只有短短的五年,他在统一天下过程中最实实在在的功绩,都集中这一段时间。
以昌平君熊启为首的楚系外戚,却因为昌平君反秦复楚,成为被牵连的乱党,秦国的罪人。在这桩牵连广泛的重大事件中,秦始皇的王后楚夫人和长子扶苏也在所难免受到影响。
秦始皇二十二岁行成人礼,开始亲政,二十三岁迎娶楚夫人。他的婚姻,由华阳太后一手包办,新夫人来自楚国,是华阳太后的亲属,昌平君的近亲,是楚系外戚挑选出来的一位新的[华阳夫人]。长子扶苏出生以后,上面有老太后的庇护,后面有楚夫人的爱护,左右有昌平君等楚系权势人物的支持,继承人的地位是早早就稳固成形了。
然而,华阳太后过世,特别是昌平君反秦复楚以后,形势急转直下,楚系外戚土崩瓦解,王后失势,扶苏失去了支持的基础,作为继承人的根基发生动摇。可以想见,在秦国王室和政府内部,围绕着王位继承人的问题,当是又有一番激烈的争夺。也许,正是在这种复杂的形势下,秦始皇不得不将正式策立太子的事情搁置,留待将来再作定夺。从以后的事情发展来看,他看重扶苏的心情大概是没有改变,一直给予扶苏特别的机会和待遇,但是,他对扶苏的楚系背景始终心存忌讳:他与楚系外戚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恩怨,他对楚系外戚怀有强烈的戒备心,他担心扶苏即位后政权再一次落到楚系外戚的手中,又会引发政治上的震动。也许,这就是他迟迟不立太子,直到临终还在扶苏和胡亥间摇摆的重要原因?
秦国政治中的这些忌讳,是秦始皇一生中难言的隐痛。秦国的史官,面对这一段曲折的历史,大概只有隐瞒删除,语焉不详了。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史书中关于秦始皇的纪事,相当于在秦昭王的纪事中有意删掉了宣太后和魏冉等人,这就必然地留下了诸多的空白。秦始皇一生中诸多不可解的疑团,最古老的谜底之一应当就在这里。
至于史书中为什么也没有留下有关秦始皇其他后宫的消息,历史侦探以为,这件事情,在楚系外戚的忌讳之外,应当还与焚书有关。秦灭六国统一天下,为了消灭六国人民对于故国的记忆,下令将各国的史书通通焚烧。在焚书的行动中,秦国的史书不在焚烧之列。我们已经讲到,秦王的夫人们来自各国的王室,有关她们的记载,都涉及六国的娘家,等于是一种别样形式的六国历史。也许,为了彻底地消除六国的历史记忆,秦政府不但将楚系外戚和后宫的纪录,也将其他后宫们的纪录作了删除,由此不再见于秦国史官的记载?
往事遥远迷茫,对于秦代的事情,百余年以后,司马迁已经是不清楚,何况两千年后的我们?
摘录来自: 李开元《秦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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