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有些烦躁，有些闷热，朱小东在院子里那棵槐树下坐着，他在等待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心里十分忐忑不安，远处黑色的夜幕下有两只萤火虫在飞舞，发出淡谈的绿光。
奶奶洗好澡，拖着一把椅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慈爱的问道：“小东，你手里有没有扇子？啊？你怎么坐在树底下，那里蚊子多呀。”
朱小东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奶奶手里的椅子说：“树下凉快，我不要扇子。”
“不要扇子怎么行？这些蚊子叮人像打火针一样，疼死人，快，这把扇子你拿着，我再去屋里拿一把。”说着，奶奶把手里的扇子递给朱小东。
“奶奶，还是我自己去拿吧。”朱小东没有接奶奶递过来的扇子，他把奶奶的椅子放在他的椅子旁边，转回身到屋里找了一把扇子过来。
坐在奶奶的身边，他帮奶奶扇了扇蚊子，又给自己扇了几扇子，才张开嘴，嗡声嗡气地对奶奶说：“奶奶，我的通知书下来了，是、是、咳，是L市医学院。”
“啊？你不是告诉我填的L大吗？你……你？”奶奶无比失望地伸出手指来，点了点朱小东的额头，L大是奶奶对他最大的期望，每次奶奶和邻居们说到朱小东今年要报考L大时，奶奶眼里满是自豪和欣慰，邻居胖花婶笑眯了眼，对奶奶说：“这样可好哩，婶子你就望到天亮啰”。
奶奶是个精明好强的庄稼人，到现在还种有六亩多地，上季种一季小麦，可以用来支付种田开支费用，下季种一季玉米，只要老天爷开眼，多多少少有点落头。有人劝奶奶这么大一把年纪，别种田啰，奶奶说：“我认为我才十七八哩，现在机械化种植，我还能种几年，我要把小东供出来才心安呐。”
奶奶不知从何时起，还懂得了什么985，211大学，知道了L大，奶奶无不向往地说：“我们小东考不上985，211，考个L大也好哩，我死也瞑目咯。”可是，朱小东却不这么想。
自从八年前，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奶奶的精气神都走了下坡路。哪知，离婚后的爸爸成天嘟哝说：“太丟人了，我无法到外面去见人啊。”因为妈妈离婚后不久，就跟别的男人跑了，这些让爸爸感到十分羞辱，无地自容，每天都用高浓度的白酒麻醉自己，走到哪里，身上都是一股让人作呕的酒味，呆呆的眼底全是红色的血丝。
一个人的沉论有时无药可救，奶奶苦口婆心地劝解心灰意冷的儿子，给他讲解，做人要挺起脊梁来，不要被困难打倒，母亲的叮咛，唤不醒儿子那颗麻木的心。
有一天，爸爸哭着对奶奶说：“妈，我什么都不管了，我也管不了啦，对不起您啊！妈！”
奶奶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的浊泪呵斥道：“儿啊！你别瞎想，你对不住我是小事，你要为小东想想啊！他这么小，已经没有了妈，你可要记得，好好的把他培养成才啊，儿啊，妈今生没有求过什么人啦，妈今天就求你看在你儿子的份上，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行吗？啊？”说到这里，奶奶流下泪来，声音哽咽，双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人求神不如求己，母亲用这种绝决的方式，一心想唤醒儿子麻木的心。
也就是在这时，那个酒鬼般的儿子，直挺挺的倒在了母亲的面前，口里喷出一口腥红的血液。
惊恐万分的母亲跑出来，急促地叫喊：“胖花婶啊，你们快来，快来呀，出事啦，我的命啊，我的心啊……啊啊……怎么办啦？啊呜呜呜呜……”
邻居们闻声，纷纷跑过来，只见躺在地上的醉汉嘴里，还在咕咕地冒出血泡泡。
长辈杨大叔恨铁不成钢地说：“真是个没出息的傻球，跑了个媳妇就不活啦，哼，真是的。”
胖花婶叫来了村里的郑医生，郑医生见了，语无伦次地说：“我看一一我帮忙打120吧？人病得……哎。”他站起身子，急忙打了120电话。
不一会儿，120救护车赶来了，一行人把不醒人事的爸爸抬上了救护车，跟在车上的医生眼疾手快地给病人打上了点滴，杨大叔和朱小东跟上车，奶奶门都没有锁，哭着要跟上车去。胖花婶劝慰说：“大婶，没事的，他只是酒喝多了，可能伤到了胃，你别去，啊？”
奶奶执拗说：“我这几天，眼皮子光跳，我要去，我的儿啊！遭罪哟。”说到这儿，奶奶已经爬进车里，一边抹泪，一边看向她那直挺挺躺在车上的儿子。
车子来到急诊室门口，急诊室的医生上前诊断一番，摇摇头说：“人都不行了，没办法，弄回去吧。”
奶奶听到这话，大声嚎叫：“不，不呀，医生啊，您救救我儿吧，您救救我儿吧！求求您啦……”奶奶悲怆得嚎啕大哭，深情地呼唤，再也没有了儿子那一声暖心的回应。
一连半个月，奶奶不吃不喝，总是抹不干她那脸上的泪。
一天傍晚，朱小东给奶奶端了一碗鸡蛋汤到床前，他对奶奶说：“奶奶，我不读书，回家来帮您干活，上山打橡子卖钱给您买棉鞋穿……”奶奶听到这话，撑着胳膊坐起来吼道：“小东，你是不是想来气死我，你不读书？你敢！”
朱小东眼里一下子溢出了泪花，说：“奶奶，我不敢，读书，我一定去读书，您起来喝口热汤吧？”
瘦骨如柴的奶奶坐着一动不动。
朱小东一下哭出声来：“奶奶，我会好好读书的，您不能不要我呀，奶奶……”说到这里，十一岁的他扑倒在奶奶的怀里，奶奶一把紧紧的抱住他，轻抚着他的头说：“小东，好孩子，别哭，奶奶明天早上就起来给你做饭吃，你要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做一个有出息的人。”
朱小东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虔诚地对奶奶说：“好，好，奶奶，我知道的。”说着说着，他躺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睡得无比踏实又香甜。
而此刻，自己已经说出自己准备去读的是医学院，他清清自己正在变声的嗓子说：“奶奶，我准备去学男护理，学习三年后，就可以到医院里实习了。”
奶奶厉声问道：“一个男子汉去干那女孩子干的活，有什么好？你真是让我感到、感到……”奶奶说到这儿，偃住自己的火气，怕伤到孙子的心，再也没有说下去。
朱小东用扇子帮奶奶扇着风，轻声对奶奶说：“奶奶，现在医院很缺男护理的，什么急诊科，重症监护室都需要男护理的。”
奶奶用手挡住他的扇子，鼻子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夜更深了，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一弯新月在天边咧嘴微笑，虫子在台阶边的草丛里“叽叽”吟唱。
朱小东看着奶奶在夜幕中那剪影般的样子，说：“奶奶，你不是说过做什么工作都是有价值的吗？我选择学习这个护理工作，将来一定会很好找工作的，而且在三年之后，我就可以去医院里实习，到那时，我就可以照顾您啦！”
奶奶低声说：“好了，你去睡吧，我还凉快一会儿。”奶奶的心里无比疼痛，她的小东现在已经是个一米八的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了，皮肤白晳，眼眸明亮，哪一点比别人差呢？小东为了早点出来工作，做出这样的选择，奶奶心痛不已。
“奶奶，我给您讲一个人的故事吧，我有一段时间心里有点不舒服，下课后，就会到文化广场看人跳广场舞，在舞台上，有一个非常帅气的男生，在台上演示着舞步，当时我想到，一个男生应该在办公室里，或者在什么机关，干一份很好的工作，拿上高薪，而当我看到他演示着舞蹈，什么快三慢四，教得极其认真，台下的人跟着他跳得很开心，他也经常到台下来和跳舞的朋友们一起互动，跳交谊舞，惹得全场人一片欢笑，看着他们跳得那么开心，我也跟着开心起来，他给了我的启发很大，不管什么工作，认真去做好它，就有它的价值所在，意义所在。”
“小东，你真的长大了，奶奶支持你。”奶奶站起身来，在暗影中，微笑着说，“不早了，我们进屋睡吧。”
朱小东帮奶奶搬起椅子，跟在奶奶的身后，朝屋里走去。他问奶奶：“南上坡上的芝麻割得没有？我明天去割回来。”他想在这个暑假里，尽量帮奶奶多干一些活。
奶奶回头说：“割得了，都熟了，到时候磨上小磨香油，你上学时带上一点。”
朱小东不好违背奶奶的好意，连声答道：“好！好！”
深沉的夜里，那弯新月明亮起来，发出金色的光亮，洒在屋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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