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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塞尔国家剧院 :《L’attentat》(恐袭)

布鲁塞尔国家剧院 :《L’attentat》(恐袭)

作者: 病没友 | 来源:发表于2018-10-08 07:12 被阅读0次

——从作家作品到集体创作

导演Vincent Hennebicq;原著作者Yasmina Khadra;作曲Fabian Fiorini;视频影像Jean-François Ravagnan

舞台上唯一的演员、故事的叙述者名为Atta Nasser。他生于耶路撒冷的一个巴勒斯坦家庭,曾就读于比利时的艺术学校,学习舞台设计和导演。在《恐袭》中他扮演的角色名叫Amine,一位其身份就十分复杂的外科医生。生为阿拉伯人,却居住在以色列的首都特拉维夫,并获得了以色列国籍。故事的主要线索是,有一天他在参与一场发生在特拉维夫的自杀性恐怖袭击事件后的救援行动时,意外得知此次袭击的发起者正是他的妻子Sihem。他随后陷入疯狂,自我放逐于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城市间和公路上,也想要为此寻找答案。

他几乎一直站在场地中央唯一一小片没有被黑色泥土覆盖住的区域中,围绕着他散坐在舞台面朝观众的不同方位的是几位乐师和一个女歌手。他们每人背后都配有一条从舞台顶部垂下的白色幕布。白色、黑色,和偶尔出现的、象征阳光的橘色……这就是观众在本剧最初部分所能“看”到的全部。

剧本改编自阿尔及利亚作家Yasmina Khadra的同名小说。他曾在阿尔及利亚陆军服役36年,并在期间借用妻子的名字来写作,以逃避审查。2000年移居至法国后他才得以真正开启作家的职业生涯,且凭借一本半自传体的小说很快获得国际声誉。《L’attentat》(恐袭)是其在2005年创作的一部作品,与另外两部——《Les Hirondelles de Kaboul》(喀布尔的燕子, 2002)和《Les Sirènes》(美人鱼, 2006)组成了一个三部曲系列。而他最新的一部作品则是以巴黎恐怖袭击作为背景,出版于2015年。

本部戏的导演Vincent Hennebicq毕业于列日戏剧学院。近些年他在布鲁塞尔国家剧院连续自编自导了几部剧。尤其擅长利用音乐制造的额外维度来扩展作品的张力。这也奠定了这部作品将文本与音乐相结合的创作思路。

他选择合作的音乐家名叫Fabian Fiorini。钢琴家兼作曲家,而他最著名的是其改编能力。他尤为偏爱巴赫、肖邦、斯特劳斯、Weill、Scarlatti、Monk、Parker,并擅长在他们的音乐的基础上演绎出新的听觉效果。他本人的身份也使其可以在北非民族音乐与西方古典音乐之间找到天然的连接点。这也符合《恐袭》这部戏跨文化基因的内在要求。

在这个团队里有一个特别的人物。当其他参与者在这部剧的构造中框出自己的专业领域并开始打磨时,他所具有的知识却可以让这些并列进行的工作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他为这部剧注入了神经网络,用概念做线将其它艺术元素串联在一起,尝试用最恰当的形式使剧目想要表达的观念得到最高效率的传递。他名叫Jean-François Ravagnan,在比利时Arts de Diffusion学院师从多为戏剧导演大家(Frédéric Fonteyne, Bénédicte Liénard, Benoît Mariage, Frédéric Dumont)。他主要探索的领域——也是他为这部剧所采用的结构——是在虚构(fiction)与纪实(domumentary)之间无缝切换,并行演进。其中,利用视频影像来模糊虚幻和现实的界限的做法是他主要的探索方面,通常被称为“docufiction”。

事实上,将视频进入戏剧舞台的做法本身就是通过制造不同的时空场景来为舞台叙事手法带来更多元化的表达方式的一种考虑。不断疑问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现实,是艺术哲学恒久以来的问题。对于艺术家来说,这又直接关系到他们选择创作什么题材,以及运用什么样的手法(形式)来进行表达。可以说,在艺术史中列位的艺术家中几乎所有的创作本意都是想要体现真实或者呈现现实。而往往在真实与现实之间抻拉出的空间则更加令人着迷。

VH改编YK的小说时在叙事结构上采用的技巧之别具匠心是显而易见的。他直截了当地在主角——也是唯一的演员——的身份设置上安排了双重分裂。第一层分裂是他兼具的两种在现实背景下相互冲突的身份:以色列国籍和阿拉伯血统。第二层身份分裂,则是他身为医生治病救人,必然与整个战争环境格格不入。而这方面的冲突又很快升级激化为他与妻子的意愿的相悖。后者成为恐怖袭击者,而他正是袭击之后的施救者。

VH想要通过这样的设计深度挖掘历史、宗教,以及地缘政治环境的复杂性,展现这此刻仍然正在进行的一切对人性自然生长产生的影响。模拟自传体纪录片,制造悬疑效果,公路电影的手法,用音乐来配合叙事等等,也都是他采用的技巧,以使观众尽可能地沉浸在情绪旋涡和持续思索的过程中。

然而对VH来说,他并不满足于单纯地控诉巴以冲突这一特殊环境中的特殊事件。对他来说这其实不只是Amine面对的问题,不只是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这片紧张地区才会出现的不幸状况。他想提出的是一连串更加普世的疑问:如果决定要与世界划清界限,那么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当我们极力地积攒金钱,建立家庭,为自己构筑一个美妙的大泡泡让自己不受外界侵扰时,这么做真的会有效吗?而这些问题则是我们每一个人在处理自身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时都要面对的问题。

当VH率领他的小组去中东地区采风,积累素材时,他们纪录下来的故事都是由居民用当地语言讲述的。当时他们一句都听不懂。直到三个月后在studio里整理素材时才明白到底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也正是在那时,VH和同事们才发现他们的讲述不仅彼此之间形成互证,而且也与YK的这部小说有着完美呼应。甚至有些人告诉他们的事情与小说的情节惊人的相似。这也让他们相信这个项目在朝着正确的方向进行。

在VH的构思中,《恐袭》总体上看由三方面构成:他本人对YK的剧本的改编、FF的编曲,以及J-F R的一部小型仿纪录片电影。然而这种合作又是非常独特的,因为三个人基本上是在完全没有联系的状态下独立完成自己关于这部戏的创作工作的。

J-F R与导演VH一同完成了这次远行,并在这期间拍摄了之后影片所需要的足够多的素材;FF作曲则是在比利时独立完成的,其灵感来源只是事前VH对小说的简要叙述和在2017年8月从J-F R那里获得的零星的影像资料。乐曲的第一个版本就是这样创作出来的。2018年2月导演VH为其带来基本整理好的剧本文本材料之后,FF又进行了一些改动。一切最终成型则又要等到2018年4月主演AN的加入。团队在一起进行了为时一周的实验,并在那时才最终得以确认他们选择的这种做法是可行的。

在这样一种文本、音乐和影像共同施力的复杂局面下,保持舞台上的流畅性是至关重要的。当叙事被链条被扯断,情节之间的逻辑关系变得扑朔迷离之时,让演出保持信息高密度的输出和场景顺畅的流动便成为最需要重视的问题。FF创作的音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只使作品具有极强的流畅性,FF的音乐在代入感方面的功效是显而易见的。本场演出的观众中有三分之一是还未养成良好的观赏习惯的高中生。在Amine开场的叙述并未能让他们放弃小声耳语的情况下,音乐在开场后10分钟左右让他们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应证了导演VH对音乐的理解:音乐本身就是一个人物。只不过它塑造自己形象的方式是无法通过分析来得到的。它直接牵动观众的情绪,时常甚至超越了我们想象它应有的范围。它是难以操控的矢量,扎根于观众的记忆以及现场的情绪中,成为他们与舞台上的故事最具韧性的纽带。

可以说在VH的构思中,音乐不再只是配乐,不只是作为煽动情绪的附加值,而是与叙事相辅相成的表达方式,是和文字语言同等重要的输出通道。四位音乐家(架子鼓、小号、钢琴和大提琴),一位歌唱家。但其实每位乐师都至少可以制造出两种类型的声音效果:大提琴拉奏和拨弦;小号吹奏和敲击遮掩喇叭口的铜盖;架子鼓不仅有鼓声还有镲声;钢琴除了弹奏之外,琴师还会摩擦琴弦来发出声响。这极大地丰富了音乐语言的表达内容。

乐师演奏时是没有乐谱的。演奏进行得就像是即兴表演。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音乐在这部戏中所起的作用不是传统的“装饰”或“解释”,再或者“制造幻象”,它成为了主要的、甚至优先考虑的输出端口,因为与文字语言相比,音乐更加无处不在,更加变化多样,可以更准确地调配各种元素掌握节奏,从而更好地把控观众的情绪。

对于作曲家FF来说,AN的喉咙是第五件乐器。他在创作时充分考虑到阿拉伯语的语素、语音和语调,为AN的声音留出较宽的施展空间。必须要说的是,这是一场让我重新领略阿拉伯语这门语言的演出。那些伴随着H的发音、那些听上去像是贝壳上面的螺纹似乎永无休止地旋绕下去的语调,呼出YK的文字和Darwich的诗句,在时而刺耳时而沉闷的音乐之间上下穿梭,时隐时现。再次意义上,我们可以想象这本是一场音乐会:AN的嗓音发出的阿拉伯语调是这首室内乐的主旋律,而他讲述的故事本身则是它传递出来的一种情感感受。如此一来,即便听不懂阿拉伯语,即便也看不懂字幕,在感受层面也不会有太多困难与这部作品产生共鸣。

女主角Sihem的形象只存在于视频中。且她的出现并没有与AN讲述故事同步,而是非常滞后出现的。女主角的选择及其其他在积累素材过程中采访的人,将作品创作阶段为积累素材所发起的真实的旅行,与作品本身包含的这次虚构的旅行,二者交织在一起。这些所谓的演员其实原本只是VH的团队在特拉维夫、耶路撒冷、巴勒斯坦地区偶然遇到的人,但最终在视频中却变成了与Amine息息相关的亲人和朋友。这本身又极好地诠释了VH和J-F R为这部戏所指定游走于见证(témoignage)与记述(récit),现实(réel)与想象(imaginaire)之间的原创理念。

VH想要冒险发起一次挑战现有极限的联合创作,尝试创作一部终极的混合艺术作品,结果证明,他成功了。而这个“案例”告诉我们几个非常重要的事实:首先,叙事并非是舞台上最重要的事。即便对继承了以语言表达作为核心的传统戏剧衣帼的那部分创作思想的人来说,也依旧要明确叙事效果的好坏与其它元素的美学上的配合是密切相关的这一原则。音乐、布景、乃至影像都与演员的语言及肢体表达占据同样,甚至更加重要的位置。

其次,三位艺术家从三个层面用三种艺术形式为同一部作品创作,通过三者完美的美学统一性达到极好的呈现效果,使观众的接受度始终保持在高水平上,说明戏剧创作的核心要素并非是一个“好故事”,或者单纯酷炫的光影声效,而是它们完美地围绕一两个主题概念并完全“服从”于此的形式上的相互搭配所最终形成的美学统一体。这就意味着,一部当代戏剧的创作是多为艺术家集体创作的结晶,而不再是像传统戏剧那样依靠导演一人的带头力量就能实现的“作家作品”。

最后,这部戏还证明了“形式是自带情感的”这个当代艺术自19世纪末以来就已经在不断重申的真理了。导演VH并不懂阿拉伯语。在前面讲述他如何取材时我们就已经知道了。然而,他又在这部戏的主要语言定为阿拉伯语。因此对他本人来说,他把叙事最重要的环节完全交给演员Atta来实现。而他的工作,便是营造一个4位音乐家、1位歌唱家、Atta,以及J-F R视频当中的那些人物生活在同一时空内的“幻觉”。除了对每样元素与元概念之间的关联度的精准把控之外,便是技巧上对节奏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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