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
“不——!”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干脆利落,后者悲恸万状,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猩红,和一具从腰部分成两截的可怖尸体。
“阿岚!”
连笙从噩梦中惊醒,恰好对上了沈愿的目光。
在听清连笙口中的话语后,沈愿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连做梦也要想到沈岚,连笙,我倒是小看了你对那个痴傻废帝的感情。”
“不……”不是这样的。
连笙的解释尚未出口,沈愿已经掀开了床被,将她身上的单薄衣衫撕扯开来,欺身而上。
沈愿率军突破皇城的时候,连笙带着沈岚逃离,身上满是伤口,如今看来,还是触目惊心。
可沈愿丝毫怜惜也无,横冲直撞,只为一泄心头之恨。
“在朕流放西境,你与废帝交颈而卧之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朕会卷土重来?”
曾经与他花前月下的人,却在他落魄之时雪上添霜,转身嫁给了他天生痴傻的皇兄。
原本以为她只是迫于连家的压力,却没想到,在他隐忍蓄力多年,回来要救她于水火之中时,连笙拼了命地护着沈岚,带着沈岚躲避着他,妄图逃离他。
呵!
他真是看错了人,才会将所有信任都交给她,一个贪慕名利的女人。
连笙死咬住了下唇,咬出一个血洞,早已不想与他辩解。
该说的,城破那日,她都说得明白清楚。
可他就是不信半分。
“皇上,”外面陈国忠的声音骤然传来,焦急万分,“墨玉姑娘被连家余党捉住,要皇上放了先皇后与先帝……”
话音未落,沈愿已经放开了连笙,将衣衫凌乱的她拖带起来,一举打开了门。
寒冬腊月,洁白如玉的雪花漫天飘飞,朔风凛冽,夹带着冰雪吹在身上,寒气袭人。
连笙冻得一个瑟缩。
沈愿死死地捉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后退一步:“放?他连家敢动墨玉一根汗毛,朕要他满门尽灭。”
根本不给连笙任何御寒之物,沈愿叫人押着她,来到了宫门外。
他扔出那具断成两截的尸身,虽在冬日,但却也开始腐烂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蔓延开来。
是沈岚!
众人皆掩鼻唾弃,唯独连笙,在那一瞬间,脑海中紧绷的弦轰然断裂,在她耳边炸开。
“沈愿,你不是人,他是你的皇兄,可你竟然这样对他!”声声控诉,字字泣血。
连笙想冲过去,以免沈岚在身后还要遭受如此羞辱,却被沈愿制住,两人争执间,只听到清晰的骨裂声。
是她左手腕的骨头被捏碎了。
“闭嘴!”
她只看到了他的狠厉,可曾想过他受到的苦?
沈愿的双手逐渐握紧,冲着对面丢盔弃甲的连家兵力,冷笑:“你们要的先帝,朕已经给你们带来了,若想要先皇后……”
他将皇后二字咬得极重,恨不能拆吞入腹。
连笙脖颈一凉,双手的疼痛还来不及感受,一把雪亮的刀刃已经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阵酥麻痛楚传来,脖颈儿处有温热的黏糊液体缓缓流淌,伴着冰凉的雪花落下,一寸一寸地侵蚀着连笙的心。
他要杀了她,用她的尸体去换墨玉回来。
对面的墨玉惊惶地望着沈愿:“皇上救我。”
只这一句,便让沈愿动摇,厉声喝道:“放人,否则她只会死得更惨。”
沈愿目不斜视,可刀锋却寸寸逼迫着连笙,肩头霎时渗出大片鲜红的血来,伤口处几乎见骨。
连笙紧咬着牙关,连一句痛都没喊出:“父亲,不要为了女儿犯险,快带族人离开,女儿死不足惜……”
就当,是偿还当初连家帮助沈岚陷害沈愿,害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母妃惨死,害他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她却救不了他的无能为力。
连家欠沈愿的,她还就够了。
闻言,连峥神色一怔,手上力道松了些,墨玉便趁此机会逃脱。
当是时,沈愿毫不留情地下命令:“放箭!”
一语落下,早已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纷纷搭弓蓄势待发,箭落如雨,悉数朝连家人所射去。
“父亲!”
连笙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喊得声嘶力竭,几近失声。
她意欲闯进箭阵当中,沈愿怀抱墨玉,一面却残忍地吩咐着:“拉住她,让她看看,背叛朕的下场。”
连笙越是挣扎,便越是加重肩头上的伤口,可她浑然不觉,哭得那张绝美的脸都扭曲起来。
不消片刻,连家所剩的人便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连笙泪眼朦胧中,看到连峥在冲她笑,像是幼时父亲哄她的模样。
他说:“笙儿,别哭。”
等到确认所有人都死亡后,沈愿睨了一眼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连笙,眼中闪现一丝不忍。
墨玉攥着他的衣服,脸上惊恐未定,说道:“他们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眷,皇上就让娘娘替他们收敛一下尸身吧。”
沈愿抱起她来,连一步路都舍不得她走。
“玉儿心地总是善良,那便依你。就让连氏一个人收拾这里,若是有一滴连家余孽的血留在皇城里,朕会让你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陈国忠在一旁监督着,只见连笙惨白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抹笑意,接着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那片尸海当中,替连峥小心翼翼地拔掉了身上插满了的箭矢。
鲜血还温热着,连笙染了满手的血,那股温暖包裹着她,让她在触碰到冷冰冰的雪时,都察觉不到半分的寒意。
哪里比得过心底的冷呢?
陈国忠心有不忍,但也不敢上前。
一直到后半夜,雪的势态从细细碎碎逐渐变成了鹅毛大雪,覆盖着未经处理的尸身。
连笙已经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上下打颤,浑身僵硬,已然毫无知觉,双手双脚也只能靠着她的意志力勉强移动。
可她还在艰难拨开白雪,把尸体挪出来,放在另一侧。
“喀喀——”
连笙的手背被一脚踩进雪地里,鞋面绣花精致,抬眼看去,是裹着批织锦镶毛斗篷、装扮艳丽的墨玉。
墨玉浅浅一笑,脚下加重了力道,碾压着连笙的左手背,直到累了,才缓缓收回腿。
连笙疼得呼吸一滞,想动,却动不了。
她的左手彻底废了。
墨玉矮下身来,轻声在连笙耳畔笑道:“连笙,想不到你也会有这一日。”
“为什么?”连笙难以置信。
当日连家收留墨玉,一是看她可怜,于战乱中无处可去,二则连家只有连笙一个女儿,未免孤单。
所以墨玉甫进连家,从小到大,墨玉所得到的一切,全然不输连笙这个掌上明珠。
墨玉觉得有些好笑,嘴角讽刺意味十足。
“因为我嫉妒你啊。”她的指甲深深嵌进连笙的脸颊,扣出一道道血印。
“连笙,凭什么连家参与夺嫡,你就能嫁给沈岚那个傻子,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而我却要因为你的一己私念,跑去西境那个不毛之地照顾沈愿?”
“可当初去照顾沈愿,是你自愿的,我并没有强求。”
当日是墨玉看她嫁给了一个不爱之人,还是个傻子,所以心生不忍,主动提出前去西境的。
“是又如何?”墨玉站起身来,嫌扫地用脚扫了连峥与沈岚的尸身,“可我就是见不得你好。”
这一举动,无疑触动了连笙心中最为敏感的弦。
她现在最想保护的两个人,就这样被墨玉糟践在脚下。
连笙挣扎着站起,这样陆续不间断的生理与心理折磨,使她浑身上下都痛得厉害。
可她不能倒下。
墨玉早有防备,所以在连笙刚刚站稳的时候,从雪地里捡起一直箭矢,冲连笙轻柔一笑。
连笙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墨玉倏地尖叫一声,将箭矢送到了自己的胸口,然后踉跄着后退,指着她控诉。
她道:“笙姐姐,我知道你怨我背叛了连家去帮助皇上,可我待你始终如同亲姐姐一般,我只是不忍你这样苦。可你为何……”
剩余的话语不必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啪——!”
连笙脸上一疼,牙关没来得及咬紧,硬生生咬到舌头出血,鲜血从她的嘴角滑落。
她像是了然,又似自嘲一般:“还真是好一对的璧人,连手段都一样的恶劣。”
就为了羞辱她,墨玉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就为了报复她,沈愿不惜赔上那么多人的性命!
连笙骤然大笑起来,宛若疯子。
沈愿有一瞬的错愕。
但很快,他便又在心内自嘲起来:不过就是连笙的苦肉计罢了。
他上过一次的当,就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跌倒。
“恶劣?”沈愿不由觉得可笑,“连笙,墨玉是你的义妹,与你数十年的感情,你都能下如此狠手,果真是个极尽恶毒的女人。”
若非恶毒到极致,如何能够那么对待他的一颗真心?
“是,我是恶毒,可沈愿,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呢?”连笙已经被逼到绝境,话语也逐渐失控起来。
沈愿脚下一动,眉目之间似乎有所动容,但怀中的墨玉适时地轻轻哼了一句,及时制止住了他的脚步。
他冷冰冰的话语在静寂的雪夜里格外的清晰:“杀你?连笙,你未免也太过看得起自己了。”
“朕要你为你所做的一切悔恨,为你连家所做的一切赎罪。死,太过便宜了你,朕要的,是你生不如死。”
连笙终究没有将那片雪地里的所有尸身收拾干净,沈愿也不允许。
他叫人放了一把火。
分明是在下雪,分明是冷得彻骨的寒冬,可那把火异常的明亮,很快就烧了开来,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尸体燃烧发出的臭味弥漫在整个夜空中。
可连笙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那一张张她所熟悉的、染血的脸,逐渐消失在了火海当中。
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
连笙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人架着扔到了一间昏暗潮湿的屋子。
屋子没有窗扇,密不透风,只有偶尔宫人想起来过来给她送饭,是隔夜的馊食。
但连笙吃得干净,一点儿都不留。饿坏了的时候,她就用指甲扣下墙壁的藓物,一口一口地咀嚼。
她的处境已到如此地步,要想杀她,大可光明正大的动手。
而她,现在确确实实需要活下去,因为——
大门突然被人打开来,强烈的阳光撒进来,让久不见光明的连笙眼睛一疼,几乎看不清来人。
那身影缓缓靠近,脚步沉稳,笔直一线,才不过两步,连笙便已猜出是谁。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她。
连笙哽着脖子道:“皇上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
虽然早有准备,知道沈愿不会轻易放过她,可真正等到时,连笙心底还是一冷。
下颚骨一疼,沈愿攫住了她的下巴颏儿,端详了许久,才冷冷吐出两句话:“多美的一张脸,可惜长了一颗恶毒的心。”
便甩开了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连笙,谁给你的胆子,就是被关着,也要想方设法地去毒害玉儿?”
“毒害?”
连笙微微一怔,旋即便又想明白了,是墨玉看不得她“安居”于此。
她不死心地一问:“沈愿,若我说不是我做的,你可愿相信我?”
磨得血肉模糊的手指头紧紧攥住,连笙提起了一颗心,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意料之中的,沈愿唇角一勾,将连笙的尊严踩踏在地:“连笙,你可值得我的信任?”
他就是太信任她,所以流落他乡,忍辱负重多年,最后却看到她与自己的皇兄恩爱有加。
她不值得!
“御医说这是你连家独有的毒药,连替你办事的宫女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交出解药,朕不会为难你。”这是他对她的最大纵容。
“呵!”
适应了好一会儿强光,连笙才终于看得清面前人的真面目,既温柔,又残忍。
只不过,前者是对墨玉,后者,是对她。
“沈愿,”她艰难地半撑起身子,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在沈愿的耳畔留下一句话,“我就是死,都不会救墨玉。”
坚决而又失望的目光,将沈愿的喝斥堵在喉咙口,于最后,他竟轻笑起来:“连笙,你嫉妒她,是不是?”
她开始嫉妒自己对其他女人的好,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在乎自己的?
“我为何要嫉妒她?我世家出身,连家的嫡女,大商文帝的皇后,而她,不过一个低贱的奴隶,若不是连家,她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连笙发了狠,话语也恶毒至极,可句句属实,不容辩驳。
却也彻底地惹怒了沈愿。
他的母妃出身也不好,若非当初连笙的帮助,他连夺嫡的资格都没有。
连笙的话就像在提醒着他的出身,满是讽刺。
就是因为他出身不好,哪怕他反扑夺位,连家依然只承认沈岚这个帝王,甚至想方设法要救回沈岚与连笙。
只可惜,如今沈岚与连家,已然化作一抔黄土。
不,是灰飞烟灭。
沈愿背手在后,转身道:“好!好得很!”
“来人,犯妇连氏毒害大商未来国母,着将其压到天牢,朕要亲自候审。”
所谓的大牢,和连笙之前一连住了一个月的地方相差无多,只不过就是添了几件令人胆寒的酷刑罢了。
但连笙不怕。
纯粹的鞭子抽打在她的身上,她连一句痛都没有喊出来,死咬着牙关,下嘴皮被咬出了洞。
任是谁,看着都是心惊。
沈愿只是继续下达着命令:“都没吃饱吗?”眼睛停留在一旁的盐水与辣椒水上。
刑吏立即明白过来,先是用盐水加上外面的雪水,朝着几近晕厥的连笙身上一泼,看见人清醒了以后,方才拿蘸了辣椒水的皮鞭向着连笙继续鞭抽。
“啪——啪!”
皮鞭划破空气的声音极大,大到在潮湿环境下生长的老鼠都被吓得钻进了洞里,不忍再度看见这样血腥的画面。
陈国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皇上,不好了,墨玉姑娘的毒性又发作了,太医说再没有解药,恐怕……恐怕就保不住了。”
“连笙!”沈愿骤然发怒,冲上前扼住了她的下巴,“你给是不给解药?”
“我说过,没有,有也绝不会给墨玉。她与你勾结,害我连家数百条人命尽亡于你手,她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
话尽的瞬间,沈愿两腮紧绷,目眦尽裂,他看不得连笙时至今日还是不肯服输。
只要她肯服一句软,沈愿如何会做到这样的绝境?
他是天子,能用暴力与能力使天下人臣服,可偏偏,就是收拾不了眼前的小女子。
“你果然是恨我,恨我在西境的这些年竟然没死,还能回来拆散你与沈岚?连笙,墨玉身上痛一分,朕要你疼十分。”
沈愿夺过刑吏手上的皮鞭,浸在那不知是辣椒的原本颜色,还是因为染了血,所以格外鲜艳的辣椒水桶里。
倏地,他将皮鞭的手柄塞到了连笙的体内,抵在最深处。
热辣的痛楚瞬间袭遍四肢百骸,连笙的眼泪遏制不住地决堤而出。
沈愿脸上神情毫无松动,口吻却阴寒至极:“连笙,当日你们连家将墨玉逼到西境,途中她惨遭暴徒侮辱,我救她回来时,她一直喊着的,是我的名字。”
是这个在皇权斗争中,成为他们连家眼中钉肉中刺的人。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句地说着:“纵然如此,她仍是比你干净得多。”
她满眼名利富贵,行的是背叛利用他人感情的事,沈愿痛恨自己,即便如此,还是放不下她。
火辣的疼痛感下,是难以言喻的欢愉快感。那处柔软被他摩擦着,带起腹下的冲动,连笙情难自禁,忍不住发出低微的喘息。
沈愿低头一看,有液体顺着鞭柄滑下,他冷笑:“果然是个肮脏的女人。连笙,你想要,朕便满足你。”
他唤来陈国忠,低声说了几句后,不过片刻,便有八名狱卒进来,自动排列成两行,笔直地站着。
沈愿回头看了一眼连笙,后者神情迷蒙,恍惚中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让他的心一窒。
下一刻,他拂袖而去。
他不能再为那个女人犯傻,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沈愿走后,陈国忠对那八名狱卒吩咐道:“皇上说了,此女顽劣不训,生性放荡,你们在天牢里难免孤苦,便将她赏给你们了。至于死活……不、论。”
便也扬长而去。
连笙蓦地抬头,便见八名狱卒各个露出垂涎之色,饿虎扑食一般地盯着她,即使连月来的苦难,也没能消磨半点儿的美人风姿,落魄的模样,依旧令人心动。
一个狱卒率先上前,将她的衣物撕扯开,双手在她的饱满的身前抚揉……
沈愿走得很慢,夜色凄迷,皇城里的宫墙总是长得叫人心碎。
身后陈国忠依旧追了上来:“皇上要去苍梧宫?”
苍梧宫,是墨玉现在住的地方。
沈愿睨了陈国忠一眼,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脚下却悄悄转了方向,朝着苍梧宫的所在而去。
甫一进苍梧宫,便见到太医们各个面面相觑,一见是沈愿,更是害怕得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还是没找到办法?”
沈愿径直走到墨玉床前,只见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眼窝深深凹陷了下去,整个人因为剧毒的折磨而瘦骨嶙峋。
只因为他不愿相信是连笙下的手,所以耽误了许多的时间,才害得墨玉如此。
“皇上……臣等,实在是无能,还请皇上恕罪。”稍顿片刻,太医复又想起什么来,“或许有办法可以一试。”
“什么办法?”沈愿犹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恍惚的眼中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
“除非有人能跟墨玉姑娘换血,最好,是同岁且体质相差无几的。”
一语落下,沈愿便让人搬来太医院的请脉记录,数十个人一同翻阅,只求找到一个体质与墨玉相近的女子。
其中一位太医猛地兴奋起来,眼中精光闪烁:“启禀皇上,臣找到了。”
“是谁?”
“乃是文帝的皇后,逆党连氏也。”
默了半晌,沈愿攥紧了袖中双拳,沉声道:“那便是连氏罪妇了,去将人给朕带来。”
陈国忠领了令,加快了脚步前往天牢,内心只盼连笙还未死透,至少,也得换完血之后再死。
赶到天牢时,陈国忠被眼前的一幕骇住,瞪大了眼睛。
连笙衣服被扒了个精光,因为挣扎反抗,身上满是被鞭打的痕迹,血水模糊了她的脸,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凶恶地瞪着那些妄图侵犯她的人。
“都住手!”
陈国忠暴喝一声,吓退了那些人,把披风裹在了连笙身上,松弛的手背上,乍然被一颗滚烫的水珠滴到。
连笙哭了,在从文帝最为宠爱的皇后跌到泥淖里,遭人百般羞辱后,头一次落下泪来。
他的心一动,可一想到如今奄奄一息的墨玉,终还是狠下了心肠,命人把连笙带到了苍梧宫。
看到连笙的那一刻,沈愿的神情极度复杂。
但连笙晶亮的眼睛里,迸射出对他的恨意,将他心底最后的一丝歉意浇灭。
“皇上,人已经带到了。”陈国忠提醒道。
沈愿站起身来,打量着如今狼狈不堪的连笙,抱着三分侥幸:“她如今这个模样,如何给墨玉换血?”
“禀皇上,那倒不用担心,只要是体质接近即可,身体状况并不妨碍。”
“好,那就换她的血。”似乎是怕太医不尽心,沈愿添了一句,“就算是抽干了她的血,也务必要救回墨玉。”
言罢,沈愿就要离开,在经过连笙的时候,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摆。
连笙跪倒在地,仰起头来看他,脸上泪水汗渍混杂着血水,在烛火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可怖。
她哑着嗓子说:“沈愿,若我说,这一切都是墨玉的阴谋,换血后我会死,你也要让我这样救她吗?”
“连笙,你该死!”
是啊,她该死。
可他偏偏又舍不得她死。
听到了答案后,连笙轻轻笑开,满身的伤痛在这一刻消失,但心却疼得撕心裂肺。
沈愿大步离开,连笙的手指头无力再挽留,只有几根染血的手指印,留在那暗纹金丝滚边的龙袍上。
换血的时候,麻沸散尽数给墨玉用了,连笙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血逐渐从身体里消失,每每要晕厥过去,便有人想方设法将她的意识拉回。
“皇上说了,别让她昏过去,否则给墨玉姑娘换的血不干净。”
墨玉为了致她于死地,很是下了一番的功夫,用的毒药剂量极大,且是连家的秘制毒药,根本就没有解药。
毒血换到连笙的身上后,连笙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立即便晕倒了过去。
迷糊中,她看见那角带着血印的衣袍,焦急地跑到病床前,脚步匆忙,柔声冲床上醒来的姑娘道:“玉儿,没事儿了,朕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话语中充满了关切,却全然忘却了……她。
连笙醒过来时,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她睁开眼,眼睛里面空洞无物,入目是一片漆黑,但不过一会儿,她就感受到了眼睛里面缓缓流出一股湿热的液体。
黏糊糊的,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是血!
她立即仰起头,用手胡乱地擦着,过了许久,才堪堪止住血流的势态。
但转移之后的毒性太过强烈,连笙发现,自己快要看不见了,只能勉强看到事物的模糊的形态。
然而墨玉破门而入的时候,连笙却很快认了她出来——那样嚣张的姿态,除却沈愿即将迎娶的国母,还能有谁呢?
“别来脏了我的眼,恶心。”连笙转过身去,背对着墨玉,一字一句的,毫不掩饰自己对其的厌恶。
可墨玉毫不在意,朱唇微启,满面春光:“姐姐,不日,我便要嫁给皇上,成为这大商的国母,坐在你曾经坐过的位置,享受着你曾经拥有的一切。你难道,不应该替我开心吗?”
连笙置若罔闻,端端正正坐在那里,不为所动。
即便心已经在滴血,可她的骄傲不容许她示弱。
墨玉有些气恼起来,声音拔高了几个度:“帝后在婚前,都需要画一张合像,姐姐的丹青,曾经是大商远赴盛名的千古第一画,不知道愿不愿意为妹妹作一幅。”
宫中画工千千万,却偏偏要来找她,是想让她看见未来的帝后有多恩爱吗?
连笙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好似吃了苦黄连一般,一直苦到了心底。
不等连笙回答,墨玉已经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把长命锁,扔到了桌上。
清脆的铃声使得连笙心中一紧。
她摸索着,将长命锁放在掌心里,每一条的纹路都异常的熟悉,从模糊的视线中,依稀可辨出,是她亲手为宴儿打造的长命锁。
她的宴儿,在沈愿起兵破城时,连笙托了人带走的。
为何,如今长命锁会在墨玉的手上?
“你把宴儿怎么了?他人呢?”
连笙浑身绷紧,转过身去,如同猛兽一般,钩指为爪,凭着感觉,一举扑倒了墨玉:“说啊!你把我的宴儿怎么了?”
那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无论被怎样的羞辱,哪怕整个儿连家都死在了她的跟前,连笙都没想过轻生,就是因为她要确保宴儿的安全。
不等她问个清楚,沈愿已经从外面赶到,见到她的疯状,眉心一皱,朝她心口一脚踢了过去,才将墨玉搀扶起来。
“你是说那个你与沈岚苟且得来的孩子?”沈愿目光中满是妒火,“朕告诉你,他死了。”
如同天雷亟顶,轰的一声,在连笙的脑中炸开。
“不可能!不可能的!”沈愿踢的那一脚不重,但却恰好落在之前的伤口上,伤口瞬间裂开,渗透出鲜血来,“沈愿你骗我!”
那可是,他的孩子啊……
连笙不敢相信。
她明明叫人带走了孩子,亲眼看着小家伙安睡,坐上了离开皇城的马车。
怎么会?
墨玉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在一侧咯咯笑开来,靠在沈愿的胸膛上。
她道:“皇上可别捉弄姐姐了,姐姐毕竟对文帝一往情深,连带着自然也疼爱文帝与她的孩子。那孩子不过就是染了重疾,只要太医院的人肯救,哪里就会死了呢?”
轻轻然的一段话,让沈愿想起来,他在饱受折磨时,连笙是如何背弃誓言,投入沈岚的怀抱,并与他诞下一个孩子的。
在听到墨玉的话后,连笙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因为看得不甚分明,在跪倒的时候,脑袋撞到了桌角,疼得她脑中嗡鸣,眼泪含在眼眶中,要落不落。
可她恍然未觉,以头抢地,磕个不停:“求……求皇上救救宴儿。”
沈愿冷哼一声:“朕为何要救?”
“他是你的孩子啊。”连笙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双手攥得发紧,指节发白,“沈愿,虎毒不食子,求你救他……”
话音未落,沈愿的冷嘲便已入耳。
他攫住她的下巴,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拉得绵长,他是第一次见她眼里流露出这样示弱的神色。
只可惜,竟是为了沈岚的孩子。
“满口谎言!”
那孩子患有痴傻症,与沈岚一样,怎么可能是他沈愿的孩子?
沈愿暴怒:“连笙,你当我还如曾经一样的好欺骗吗?是不是今日随便换成哪一个人,甚至是一个街头的乞丐,只要他能救沈岚的儿子,你都能说沈宴是他的孩子?”
不是这样的!
在他前去西境之前,他被人陷害,强要了她,险些要被别人捉住把柄。
是她为了不耽误他的仕途,所以一直没敢说出口。
那夜她溜走后,少女的矜持让她不敢再面对他,直到连笙发觉自己有了身孕,而彼时沈愿已深陷牢狱,连峥又要她嫁给沈岚。
为了孩子,她只能委曲求全。
可万万没想到,沈愿一回来,即是要杀尽她身边的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
连笙疯狂的摇头,最后只能道:“沈愿,我求你救他,要我做什么都好,你怎么羞辱我都行,只求你救他。”
她不能没有沈宴。
沈宴是她这几年来的精神支撑,如若没有沈宴,连笙根本等不到沈愿回来。
可她这样的卑微,却让沈愿心底的某处疼得撕心裂肺,浑身上下似乎都在叫嚣着摧毁。
从他得知连笙的背叛,到登基以后对她的每一次折磨,都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他想杀人。
沈愿眼底染上了嗜血的光芒:“来人,立刻将那孩子给朕杀了。”
“不!不要!”连笙彻底慌乱起来,匍匐着爬上前,抓住了沈愿的衣角,喉咙哭得嘶哑,“沈愿……不,皇上,我求你,他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你怎么恨我都好,只要别伤害他。”
除了连家葬身箭雨,就只有这一次,连笙全然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与骄傲,倒在他的脚下,为了她与沈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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