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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母亲&43

两个母亲&43

作者: 小葵嗳嗳 | 来源:发表于2022-07-18 09:24 被阅读0次

    这几天,废品站里陆陆续续收了好几批大货,墙角那堆不锈钢制品是昨天晚上一个老客户交过来的,足有两吨多重,堆得像一座山高。快过年了,交大货的多,大家的心情都一样,都想多拿些钞票欢欢喜喜过大年。

    前两年的废品价格持续低迷,这让张爱国心急如焚,满院子的货压着,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如果把货都出了就白干了一场,不出又怕还会降,想来想去,他决定再等等,便忧心忡忡地咬牙把货压着。还好,今年下半年的废品价格终于迎来了回升,尤其是不锈钢和黄铜的价格暴涨,这让张爱国喜不自胜,他暗自庆幸自己沉住了气。

    上半年,他的同行老张还邀了他几次一起把货出了,他不甘心便没有处理。结果,按耐不住的老张急急地将他家仓库里的十几吨货全按低价处理了。前些天张爱国见到他时,他的心里还呕着气,价格越涨,他越气,一头茂密的黑发变成了灰白色,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站内的废品已经积压了一两年,加上这几天收进来的货又多,直将大门口都堵了一半,这让他们又是欢喜又是愁。他们不得不日夜赶工,赶在行情好的时候把货及时卖掉。不过,再辛苦也是高兴的,这一堆堆的破铜烂铁眼见就要换成红花花的票子了。

    这时,已到了深夜十一点,院子的露天顶棚上吊着两盏暗黄的灯,棚顶很高,棚子下面到处都是一摞摞快码到棚顶的大货,将本来微弱的灯光折断成一节一节的,有几缕穿透过高墙,无力的折射到牛秋春的那顶黑色的渔夫帽子上,在旁边投下一道歪歪斜斜的黑影。帽沿很宽大,本想遮挡寒风的,倒将她的眼睛和脸遮住了,牛秋春嫌它碍事,一把将它扯了下来,随手拋向了身后的一堆废材上。

    此时,她的劲头比她的男人还足。她本来一趟只搬二十来斤左右的废钢铁,眼见那一座大山被她搬得只剩地面上散乱的一堆了,她恨不得分作两三趟搬完。这回,她又多整了几根,用细铁丝齐齐整整的捆牢。只听得她气势磅礴地吆喝一声,鼓足了劲将那捆废钢材抱起来往肩上扛。

    只听得她哎呦一声,废钢材应声砸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哐当的巨响,牛秋春也仰面摔在地上。

    张爱国纵身一越,从大卡车上跳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将牛秋春打横抱了起来。

    “春儿,没摔到哪里吧?”

    张爱国急得忙把厚实的线手套脱下,焦急的摸着她的后脑勺问。

    “没事,刚刚力没使好,一下子没站稳,腿软了一下。”

    牛秋春愣神瞅了一眼那堆废钢材,心里估摸着最多就是三十多斤,这个重量她是完全扛得住的。在这之前,她一直是慢慢的搬,怕把力气一下使完了而完不成事。她眼见货堆见底了,心就躁了起来,急得把力气拼命的使。此刻对于她来说,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然后躺在温暖的床上睡大觉,这就是人间第一乐事。

    当她那笨重的身子实打实的摔下去时,还真感觉到眼前冒出了火星子。等她缓过神来,立刻又急着搬货的事。

    “黑鬼,我没事,你快到车上去,我递给你。”

    “就剩几个回合了,快点搞完,咱早点休息睡觉。”

    牛秋春又瞅了一眼那一堆废钢材,她大致又估摸了一下,这回她保守的计划着分七次干完。每回出货装车,他们都是这样上下合作。张爱国在车上接货,码货,牛秋春就在下面整货,递送。如此一来,张爱国便不用在高高的货车厢一上一下来回折腾,省时又省力。

    牛秋春双脚着地就又现出一派生龙活虎的样子,他直将张爱国往卡车那里推,一面推,一面逗他。

    “黑鬼,咱们这一院子的废材得换成多少大红色的钞票呢?咱们得趁现在废品价格好赶紧整,把院子都清了,不然等价格一跌,又全完了。”

    牛秋春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瞅着这满院子的废品,就像瞅着她的战利品一样洋洋自得。

    “是呢!咱一天清一车,过年前准能清完。”

    张爱国也照着牛秋春的样子,把整个院子扫了一圈,欣慰的笑了。

    “黑鬼,你倒是估摸一下,这些废品全卖了,咱今年能赚多少钱?”

    张爱国被牛秋春这一声又一声的黑鬼喊得更来了精神,牛秋春叫他死鬼也好,黑鬼也好,死不要脸的也罢,由着她高兴。

    其实,张爱国本来一点也不黑。每回他脱了衣服,大腿到屁股那一节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花花的,而且还透着一点粉色,和身体其它部位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皮肤咋不长在我身上,我要是这么白也得漂亮了,咋还看得上你这黑鬼?”

    “哎呦!你要这么白了,我还倒看不上你了。我就爱你这身黑皮,踏实,跑不了!”

    晚上睡觉,两口子总要相互取笑逗乐一番,这成了他们生活里的一种习惯,就像北方人吃馍馍,总喜欢掰开几颗大蒜。

    张爱国这身黑得油亮的皮肤,不仅没有让他看上去更丑,反而给人一种很健康,壮实的感觉。

    牛秋春沐浴在泛着白光的夜幕中,定定地瞅着他这张泛着油光的黑脸。

    “喂!张爱国,我问你话呢?交了这些货,咱们今年能赚个二十来万不?”

    牛秋春的肩膀上又扛着一捆废钢材急急的走向卡车,她一面说话,一面稳稳的走,看上去一点也不费力的样子。

    “别急,等我抽了这支烟,我慢慢算给你听。”

    张爱国低埋着上半身,将牛秋春肩上扛着的废钢材又抗在自己的肩上,一鼓作气直接将它用力的往上一丢,废钢材稳稳的码放在已经码得高高的货堆上。

    “急啥呢,你也先坐会儿,反正就剩这点了。”

    张爱国说着将两个手掌合在一处拍了几下,然后往黑色的毛衣上又擦了擦,就从棉裤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烟包。他熟练的将烟包抖了两下,抽出一只烟点上,一连吸了两口,重重的吐出几团烟雾。

    这感觉真叫他痛快,不管多忙多累,他总要抽空吸上一支烟。他一屁股坐在了卡车冰凉的板子上,将四肢随意的伸展开,全身放松下来。

    “前几天交的两千四百多斤的铜和七吨纸皮卖得还行,这个赚得多一点。其它的有的赚个三五毛一斤,有的七八毛。”

    张爱国说着,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头指向那一大堆塑料。

    “你瞧,这个怕是赚不到钱,不过也得处理了,得腾出地方来。这个塑料啊!最不值钱,可你还得收,不然人家不往这里来”

    张爱国把烟头衔在嘴角,将目光定定的锁在牛秋春那张和他一样黑的脸上。

    “我们的收货价有高有低,你算算,我们就按最贵的收货价算。然后用出货价减去收货价,用差价乘以数量,就能得个大概的收入了。”

    烟头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小小的火光印在张爱国那张喜气洋洋的脸上。烟已经吸完了,他还将烟蒂衔在嘴上。

    “春儿,你可会算?”

    张爱国呵呵笑着,倚靠在卡车的护栏上,他的目光里满是戏虐的瞅着牛秋春。他知道她笨,别提这么多的数让她去算,就算拿个计算器给她,她也算不出来。

    “你去拿计算器来,我就算给你看。”

    牛秋春知道自己算不出来,便故意这么犟嘴道。

    她哪能算出这么多的数。她就是估摸着每回交完货,王振国就把一袋子的钱交给她去存。牛秋春倒是知道这不是净利润,他们家的货是他们洒了钱收回来的,也有一些是她出去捡回来的。她就暗自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前两年卖了一次是38万多,而这一次价格高一点,货也多一点,她估摸着可以卖出45万,她便想着除掉一半的本,总得落下个二十万。

    其实,张爱国自己也算不出一个准确数,只是他的算法比牛秋春这样笼统的估算要更加细致一点。

    “呵呵,其实我也不会算,怕是专业审计师也算不准我们这个帐。我大概估摸一下吧!……”

    张爱国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愣自思索着。

    “我估计……咱今年这些货得交出六七十来万,收的价格低,这回交的价格却不低,这是十几年来最好卖的一次,这次,咱得赚个三十来万!”

    张爱国把烟头丢在车厢平板上,用脚踩了几下,像棵松柏迎风而立,朝着院子里又扫视了一番。

    “咱今年收货的价格低,这刚好又赶上了好行情交货,不就多赚了。”

    张爱国说着,那一对又浓又黑的一字眉不自觉地往上扬,眼睛朝着牛秋春眨了一下。

    “呵呵,我也不知道算得准不准。反正,你想啊!咱两人空手起的家,现在卡里有多少钱了?还有这一院子的货,就都是赚的呗!”

    “对,就这么算,收了卖,卖了又收,反正都是别人的钱。”

    牛秋春发现新大陆了似的,高兴得将一只脚搁在了卡车的后轮上,对张爱国这套理论拍手叫好。

    “咱当年一穷二白,现在卡里存了三四十万,年前再把这些货卖了,咱不就成了百万富翁了吗?”

    牛秋春说得摇头晃脑,真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百万富翁。

    “呵呵,反正都是赚来的,管它一年赚多少呢,反正这些年了,卡里落下了这些钱。”

    张爱国将大拇指朝着牛秋春直直的竖着,这下觉得他婆娘真是聪明极了。牛秋春望着他笑,他也望着牛秋春笑,然后又望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笑,他们俩都觉得这个算法就是最准确的,反正卡里有钱就对了。

    这时,寒风大作起来,像一头被人激怒了的野狼,它急急地蹿过房顶,马路两边的大树,发出一阵阵叫人生畏的嚎叫。霜冻也将大地飘染上一层透着寒气的白色,月光倾泄而下,洒下一地银白。这是两种白,一种黑里透着白,一种白里又透着黑。这一堆的废钢材,在月光下泛着让人更觉寒凉的冷光。

    张爱国打了一个寒颤,他看到牛秋春不自觉把她那粗短的脖子缩进了领口里。

    “春儿,你快不搬了,进屋歇着去,就剩这点了,让我来。”

    “少磨叽了,我递给你。”

    牛秋春说着,乐颠颠的又忙活起来,她搬着一摞摞的废钢材健步如飞,夜色裹不住他脸上的喜悦,好像她搬的不是废品,而是一捆捆钞票。

    张爱国瞅着她那顶天立地的架势,目光柔得似水,泛着盈盈的水波。

    夜,一会儿又更白了,天空中淅淅沥沥的落下了雪粒子,在霜冻的大地上,又铺上了白白的一层。

    “下雪粒子了,明天肯定得下大雪。”

    牛秋春仰着头,任由雪粒子落在她的脸上,棉衣上,她竟乐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盼望着一场漫天飞舞的大雪。

    雪粒子砸落在废钢上,废铁上,废塑料上,噼里啪啦的响彻天际,把整个废品站炒得听不到人声了。特别是砸在这一车的废钢上时,真像拿锤子砸在上面。

    “还好,咱们再弄两天也弄完了,把货交了换钞票,安心过个好年。”

    张爱国扯着嗓子说话,牛秋春也扯着嗓门回话。

    “黑鬼,你明天去交货,我到郊外贴寻人启事去,快过年了,外面的人都回来了,这时候得多贴点。”

    “啊?你说啥?没听清。”

    牛秋春把最后几根散乱的废钢一股脑的全抱在胸前,她急急的扔在张爱国的脚旁,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好,你去贴吧!我一个人去交货。”

    雪粒子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密集的砸落下来,变得稀稀落落,院子里也慢慢的安静下来,能听见一两只躲在角落里的流浪猫时不时喵喵喵的叫上两声。

    “下雪了,瞧,真下雪了。”

    牛秋春像个孩子似的嚷起来,一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眉毛上。

    “老天爷赏脸啊!咱也刚好干完了。”

    张爱国笑着跳下卡车,径直到货车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捆粗绳开始捆绑货物。

    “黑鬼,今年咱把小兰接家里来过年吧!”

    牛秋春和张爱国各自站在车厢的一边,绳子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中被甩过来又甩过去,牛秋春的动作如张爱国一样的熟练,麻利。他们一边做事,嘴巴也没闲下来。

    “行啊!这是大好事啊!只要她肯来,咱们不更热闹!”

    “怕是她还是不会来的,这几年,你年年都这样说。”

    牛秋春没有出声,不知说什么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这日子你别说她一个女人,就是我一个男人也坚持不下去。找了这些年了,越找越远,跨了几个省了,还能找回来?”

    张爱国使出全身的力将绳子使劲的拉扯,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他将粗绳在货车厢的几个杆子上绕了几圈后,打了一个牢牢的结。

    “她呀!这个结怕是这辈子也解不了!”

    张爱国呆呆地望着他牢牢扣上的结,牛秋春从车厢那边已绕到他这边来。

    “都找了这些年了,难道不找了?你叫她放弃找孩子,那不是叫她去死?”

    牛秋春有点愤愤不平的说,不光她的朋友不甘心,连她自己也不甘心。

    “可人还得认清现实,该放手时得放手,也得为自己好好活。”

    张爱国将这句话说得郑地有声,说完转身去拿那块挡雨的篷布。

    “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不疼不痒,站着说话腰不疼。”

    张爱国转头瞅着牛秋春那较真的神情,顿了顿,把身子也转过来正对着他,他微微皱着眉头,还是把现实摆在她的面前。

    “你看,咱废品站帮她发了这么多出去,你也出去发,她每天发,还发到了千里之外,可有什么希望?这种事啊!十有八九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瞎折腾。”

    张爱国为这种他认为没有希望的事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篷布在地面上拖动时,雪粒子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

    “来,你站在这里帮我拖住这个角。”

    牛秋春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找不到一个强有力的说法来反驳他,便愣愣地听他的话,抓住了篷布的一角。张爱国在她那双木纳的目光下,把篷布在地上铺开后,他抓住篷布的另一端顺着车杆子爬上了刚刚码好的钢材堆。他站在上面用力的将篷布抖了抖,将废钢材全部盖上,然后他又一骨碌跳了下来。

    “可不是?人很多时候,还得认命!”

    牛秋春没有说话,只拿脚在银白的地面上踩出一深一浅的脚印子。

    等张爱国把篷布绑好了绕到她身前时,她这回认了命,也信命。

    “是啊,都是命,你看她,多好的日子竟过成了这样。”

    牛秋春说着,不免拿她的人生和刘小兰的人生对比了一番,如今也说不出谁好谁坏了,不禁充满无限感伤。

    “多漂亮的一个女人,被日子磨成了这样。”

    牛秋春想着年初刘小兰来废品站时,她的模样又苍老了那么多,想来美貌和财富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她突然为自己这种劳苦的日子感到无比踏实。

    废品站的灯隐没在了夜空中,雪无声无息的下,黎明悄悄来临。

    当张爱国开着他的那辆卸完了货的卡车在路上行驶时,空落落的车厢竟像塞子一样的抖,比满车货时更颠簸,一路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不过,张爱国的心情也是这么动荡的,他今天交货的价格比他预期的还高了两毛,高涨的不只是废品价格,还有他那无法抑制的喜悦。

    “呵呵,春儿要是知道卖了这个价格,不知道有多高兴呢!这时,她应该把寻人启事都贴完了吧!”

    张爱国这样想着,便将卡车上那噪音阵阵的音响关掉,拿起手机要把这个好消息同她分享。

    “陈光标,他找我会有啥事呢?”

    他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九个未接来电,一个是牛秋春打来的,其它的全是他的老乡陈光标打来的。许是他将音响声音开得很大,竟没有听到来电的铃声。正思索着给他回个电话过去时,陈光标的电话又打来了。

    “喂!张爱国,你他娘的干嘛去了,打了这么多电话都不接?”

    陈光标是个火爆的急性子,打了这么多电话把他的脾气也打出来了,急得他连爆粗口。

    “我正开车呢!不没听到吗?”

    张爱国没说他听音乐去了,不然会在他的爆脾气上火上浇油。

    “陈哥,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找我有什么事呢?”

    张爱国一点也不介意陈光标对他的粗暴,反而习惯了似的笑他那改不掉的急躁。

    陈光标在电话里喘了两口粗气,顿了顿,语气发生了360度的转弯。

    “你老婆出事了,赶快来,在我家超市前的十字路口躺着呢!”

    “啊?谁……出事了?”

    张爱国的心里咯噔一下,其实,他是明知故问。陈光标没有说话,张爱国将刹车一脚踩到底,车轮子在地面上磨得呲呲呲的响,车身往前猛地一蹭,张爱国的手机从车前板上砸落下来。

    “我婆娘咋了?”

    张爱国的目光透过车前玻璃,定定的投放在某一个点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瞅的是啥。喉咙里紧得好不容易才说出这一句带着颤抖的沙哑的话。

    “秋春……出车祸了,她闯了红灯,被汽车撞了。”

    “那……她是死的还是活的?”

    张爱国的两只眼睛瞪得像一个临死的人,他猛咽口水,鼓凸的喉结上下翻动一阵,此刻,他最着急知道的是她的婆娘是否还活着,这是他最在乎的。

    “你他妈的少废话,再不来,活的也要成死的了。”

    陈光标显得比张爱国还要着急,他急急的挂掉了电话。

    张爱国浑身似被电流激过,猛地打了一个摆子,他的头使劲的摆了两下后,车子就在马路上狂奔起来,车屁股后扬起一阵尘土,像沙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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