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闯的爷爷是一个抗美援朝的老兵,经常给我讲战争的故事。他说,都说小米加步枪,哪有那么容易,人家是飞机大炮,我们只能用人堆,熟悉的战友说不上哪天就死了。我问:“那你不害怕吗?”他说:“那时候就不害怕了,你不打死他,他就得打死你。”他还说,那时候死的人太多,都有些麻木了,得经常从死人身上跨过去。那时候心眼不坏,如果把死人身上的钱都掏出来,能攒下不少钱。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活着回来了。我记得镇里有人给他家的门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光荣之家”。除此之外,镇里还有专人年年给发放补贴,村里也送些米面粮油之类的东西。
张闯的奶奶是个基督教徒,她家里经常有很多信教的人过来。西方的宗教和本地的宗教结合在一起之后,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类别——蒙头教。我去她家溜达时,经常能看到她坐在炕上的一角,脑袋上盖着白色或者是粉色的毛巾,嘴里面一直念念有词。大白天的时候还好,如果赶上刚刚黑天就会特别吓人。不过,不戴毛巾的老太太还是和蔼可亲的,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讲故事。那些故事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继而感觉不够真实,但你无法否认的是,它特别吸引人。有一次我坐在她家炕沿上,一边看着老式柜子上的山水图案,一边听她将讲故事。柜子上的图案画的特别好,有蓝天白云,有远山和近水,有岸上草地旁的凉亭,还有水中的小船渔夫和天空中飞翔的小鸟。
她给我讲的故事是这样的: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下起了大雨,接着又响起了特别震耳的大雷。第二天雨就停了。她出去溜达的时候,看见村子中有个地方围满了人,原来那里有一条龙。她听人说那龙是从天下掉下来的, 地上都被它砸出来一个大坑。那个坑里本来还有点雨水,可随着太阳的不断暴晒以后,水很快就干了。那条龙刚开始还经常扭动着身体,经过了几天的暴晒以后就变得有气无力了,连眼角上都堆满了眼屎,身上的鳞片也干巴了。村里人都很善良,有的人给它抠掉眼屎,也有人拿盆给它身上浇水,还有人给它喂水喝。大家每天如此,她和其他孩子也去给龙身上浇过水。一个月以后,连续下了三天的大暴雨。随着雨水越来越大,人们发现,那条龙竟然从地上腾空而起,渐渐飞向了天空,直至消失不见。在这之后,她的村里有一年干旱,老人们就敲锣打鼓去求雨。一连求了好多天,连一个雨点都没下。后来有人想起了那条龙,于是再求雨时大家就喊着:“龙王龙王显神通,知恩图报是英雄。”大家喊了三通以后,本来晴朗的天空很快就乌云密布,接着便下起了大雨。那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原本要枯死的庄稼立马有了生机,所有村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为了纪念那条龙,人们在村子西面修了一个小庙,名字就叫“龙王庙”。每逢过年过节,就有人去送些馒头和肉之类的贡品。从此以后,她的那个村子再也没有缺过雨。
张闯的的爸爸常年在外面打工,不过也有没活长时期待在家里的时候。那棵大杏树的枝干伸展到了房顶,窗前可以被树荫覆盖,树荫下宽阔的窗台成了他看书的好地方。他经常捧着一本书埋头看,我一直好奇那到底是什么书,也想借来看看,可他却不准。后来我偷偷看了几眼,原来那些书都是充满黄色段子的武侠书。自此以后,我对那些书也不再感兴趣了。他除了爱看书还喜欢讲工地上的事。他很善谈,不过听来听去,我只能感受到一个意思——他在工地混得很明白,和老板关系好,不用怎么干活。因为他和老板关系好,工友们也都很听他的话。不过,他从来没有说起过女人的话题。不管他说得有多么厉害,我猜他心里还是会有伤痛,毕竟媳妇离他而去。
他们爷三个最喜欢“下大杆”(下棋的一种),我经常也参与其中。那是一种特别适合在农村玩的棋,可以在地上画出棋盘,找些树杆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当棋子。张闯爷爷定下的规则是这样的:输者被淘汰,赢者可以连庄。连庄最多的人当然就是他,其次就是张闯的爸爸和张闯。我的棋艺是最差的,能连庄两把算是烧高香了。我们玩的时候通常是落日时分,因为那时候我才能写完作业出来玩。在夕阳的映衬下,院子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无论是大杏树还是棋盘,或是人的脸。下棋时,有两个人对弈,另两个就在后面围观。如果有谁走错了一步就会听到这样的话:“这一步走的可太臭了!”当然被说的人通常是我,说这话的通常是张闯的爸爸。除了他们两个,有时还有另外两个观众,一个是祷告完的张闯奶奶,另一个是我那小不点的老妹。我们坐在地上下着棋,还要忍受着蚊虫的叮咬。要是感觉那里痒了,看都不看,先给自己一巴掌再说。接着你就会看到自己的脚上或是胳膊上出现了一团血。
通常要等到什么都看不见时我们才不再玩了。这时,张闯的爷爷会在院子中点燃一捆蒿子。随着呛鼻的浓烟的不断扩散,那些可恶的蚊子也被熏跑了。我把老妹抱过了墙头,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们自己家的窄小院子里也烧着一捆蒿子。此时,妈妈已经把所有的家务活都干完了,正躺在炕上听收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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