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上大学时,因课业要求参加一个手绘班,班里汇集了来自不同地方的有手绘需求的学生,当然也汇集了性格、擅长不同的老师们,就是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让我产生些许好奇、些许疑惑的人——痴人。
说句难听的,所谓的手绘班不过是老师讲一些浅显的理论知识,然后压着学生一天到晚的练习,只要练,你离开的时候就总会比开始的时候画的好。因此学生交了钱,认真练;老板收了钱,提供场所,发给老师工资;老师拿着不管教好教坏都差不多的工资,差不多的教。课余时间,大多老师和学生插科打诨,玩的很好。但有一个老师例外。
他大概二十几快三十岁,高高的,体形还算匀称,但让人感觉有些单薄,脸总是发白,微微低着头,有些安静、木讷的文气,开口不多,说话有些慢,词句反复重复。大多数时候只能在教室看到他,他也总待在教室里,看到他时,他基本都是一个姿势、一个活动内容,坐着,低头,画画。课上,他总是拿着书,翻到某一页,投影到墙上,左边是书,右边是纸,他先指着书上的画说,这个地方从哪里开始画,这一笔从上往下或者从左往右,力度是怎么样的,怎么接下一笔,然后在纸上演示。话不多,徐徐慢慢的语调,边画边说。但学生,尤其是这种可以随时交流提问的课堂的学生,人很多时,有提问的、埋头画画的,也有借东西的、聊天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动静很大,再加上他缓慢的语速与平缓的语调,最后基本是台下的音浪淹没了整个教室,他的声音偶尔在音浪间隙冒出来,又瞬间被拍回去。但他也不急,也不加音量,仍是自己的节奏边讲边画,台下声音太大时,他就沉浸在自己画画的世界里,一笔又一笔,最后干净整洁的画好一副几乎和书上一模一样的画。
对的,他在开始时就是在教我们怎么临摹一张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结束我的手绘课离开。但是,告诉一群去上一二十天手绘课的人,你要先开始对着画临摹,要怎样临的比较像,之后持续练习,慢慢可以加上自己的想法,就可以画的比较好了,那种感觉夸张一点说,就像一个字写的不好的人,想要在十一二天内练一手好字,结果你告诉他,你要先练笔画,再临字帖,楷书字帖临的比较像了,再多加练习一些行书、草书什么的,最后创出自己的风格,就可以写一手好字了。所以,刚开始时我对于这位不切实际的老师是有些厌烦的,就像是我花钱买苹果,结果你给了我橘子一样的莫名其妙。直到后来看到他有课的时候就坐讲台上画画,没课的时候就自己坐在教室角落里画画,才慢慢明白,他应该不仅仅将画画当做吃饭的饭碗,他是真的喜欢画画才能一日复一日这样努力坚持的吧。而他告诉我们的技巧,不是故意答非所问,而是将他认为好的方法告诉我们,也是真心为我们好的,只是他认为好的、对的,是我们当时不需要的。用学国画一样的态度去学习手绘,怎么会不好呢?可是将道的技巧告诉只想达到术的层次的人,对方大多不会领情的,不如他追寻他的道,我们练好自己的术,互不烦扰。
有得必有失,因为心思大多放在画画上,他在人际交往方面就显得不很合群,看起来孤僻而怪异,可能也因此反作用于他更加沉浸在画画的世界里,形成了恶性循环,于是这种孤僻和怪异更明显了,就像大半个身子执着于画画,但还有一部分挣扎着去适应画画以外的世界以支撑起他肉身所需的生存空间,去教课、去言语交流、去挣钱养活自己,但显然他不擅长此道,仍是被同事、学生排除在外的那一个。我突然释然了,甚至有些敬佩他,他不过是喜欢画画罢了。想着,这样也好,他在手绘班当老师,虽然不富裕,但也能保证温饱,画着自己喜欢的画,不用逼迫自己像推广或生活老师那样去处理人际关系,没有人打扰,就做一个为画着迷的痴儿,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但生活总是比戏剧的转变突然。
没过多久,我们这期手绘班要结业了,手绘班的老板带着老师们要给我们准备结业晚会,老师们有唱歌的、有表演小品的,热热闹闹的,学生们也很捧场,鼓掌的、叫好的、起哄的,他就像一个背景板,站在一旁,不说话,偶尔鼓掌,跟着大家笑。表演接近尾声,我本来以为老板再来段陈词就完事了,但是老板突然提到有老师私下里自学了街舞,让他给大家秀一段。学生都很惊讶,毕竟平常有些沉默、木讷的他和街舞的组合完全想象不出来,于是大家很热情的鼓掌。他似乎有些错愕的说了什么,但是在老板和一众老师的起哄劝说下还是慢吞吞的上了台,还没走到舞台中间就站定了,来了一段舞蹈,我不懂舞蹈,只看得出大多是腿上动作,但没有街舞炫技的那种双脚离地,最后以一个原地转圈结束。头一次看到他有大幅度动作,而且还算流畅,大家都很给面子的鼓掌、欢呼,起哄再来一个。之后老板撺掇着再来一段,他几次想说什么,都被老板打断了,只好再来一段,这次连我这个不懂舞蹈的也看得出,这段和刚才那段差不多,甚至最后的原地转圈可能是转晕了,踉跄着往旁边人少的地方栽了几步,不确定是他就学了这一段还是其实不会街舞随便跳的。老板在他转圈还没结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拿着话筒说话了,也因此大家的注意力大半被老板吸引过去,不知是台旁的老师没看见,还是不关心,没有人去扶他,他缓了缓后就继续站在那里当背景板,一直持续到晚会结束。我当时有些震惊、愤怒,也有些难过。我不知道老板是好心拉他和大家一起玩,帮助他融入集体,还是恶意让他出丑,但我觉得,对于一个只是想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的人,何必去为难他、打扰他呢?社会生活的无奈和不得不,在那时因为这件事展现在我的眼前,让还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的我耿耿于怀了很久。
不知不觉三、四年过去了,曾经的人因为没有联系了也模糊了眉眼,但他那份痴迷与执着我却记到如今。进入社会之后,我更加明白这份“痴”的弥足珍贵。当时我就觉得如此人物,未来虽坎坷,但前程可期。如今再想起,更加坚信,他若坚持自我,终将一鸣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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