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八月间,葱绿的荷塘别致地卧在村旁,田原上飘荡着淡淡的荷香。婷婷荷叶之下,新藕在泥水中悄无声息地疯长。这时,正是采藕的好季节。
这是个不大的荷塘,层层叠叠的荷叶间,荷花此起彼伏地开放着,花叶开合之处,偶尔露出几株孤零零的莲蓬。我们沿着曲折的小径,踏着没膝的野草,拔开错落伸展的荷叶,小心翼翼地下到齐腰深的荷塘里。头顶骄阳似火,然而在遮天蔽日的荷叶下,光线变得柔和晦暗起来,水也是清凉沁脾的,淤泥从脚趾间吱吱地冒出来,滑滑凉凉的,舒服得很。有细鱼在手指间嬉戏,游蛇惊走了,青蛙却蹲在不远处的荷叶上,鼓着眼睛,不安地审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采藕虽说不是什么技术活,却丝毫含糊不得,必须着长衣长裤,紧扣衣袖,扎好裤腿才能下水。不然,荷柄密生的倒刺会划得你遍身血痕,体无完肤。我们几个人蹑手蹑脚地猫在荷丛中,扶着莲叶纤细的腰肢,脚板下探,开始采藕。
莲藕是多年生水生植物,暮春开始萌动,仲夏始有新藕,初冬得以长成。长成后的莲藕肥大多节,横生于水底泥中,等待来年的复苏。它如此无穷尽地伸展、蔓延,年年月月,不屈不息。如果环境适宜,用不了几年,莲藕以及它的茎叶便会将整个池塘据为己有,变成伙伴们日日摇曳生姿的舞台。
采藕的有趣之处,便是有时下脚即有藕,而有时拽出来的尽是些细软的根茎。原来,诀窍在于下脚之前要探准目标,旧年长过藕的地方,新藕也出得快;荷叶将展却卷,叶柄圆肥,那淤泥之下,也定然躺着生长不过月余的嫩藕。
听着身前身后大伙儿或惊喜或遗憾的喧叫,我也按奈不住,轻手分开纠结的荷梗,够住一株矮胖的新荷,左脚踩住滑滑的软泥,右脚紧贴荷梗,下探至藕节处。藕节前后,则是藕的藏身之所了。我用脚板踢开藕上面的泥水,脚背挽住藕身的同时,拂开藕下面的淤泥,一段新藕,终于突破泥垢的重围,浮出水面来。
这仲夏的新藕,到底不同于冬天藏在残荷下黄褐色的老藕。洗净后,它便现出洁白的本色来,莹润如雪,温软如玉,好似美人洁白的素腕。呵呵,这生于污泥中的藕,却偏偏是个“根是泥中玉”、“濯泥而不污”的主,真是让人称妙。轻咬一口,味甜而脆嫩,藕断而丝连,缠绵不绝。满嘴里,似乎还有一缕淡淡荷香,心神不禁一振。
大家采得起兴,不到一个时辰,岸边便堆满了藕垛子。在往来的间隙,我看见水中的自己,蓬发垢面,污泥遍身,这就是那个在办公室里面正襟危坐,似乎不知稼穑艰难的家伙么?呵呵,甚至连高居荷端的青蛙好久都噤声而不敢语,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行为诡异的人,在如此炙热的炎夏,远离舒适的家居,来到这天籁之所,跋涉于泥水之间,打搅了他们的好梦!
洗手上岸的时候,我回望这片荷塘,只见满塘残荷败莲,断枝碎叶,污水四溅,一片乡间的胜景已被我们糟蹋得不成形状。想起南朝《西洲曲》中写道:“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再看看眼前的这般模样,我不禁有些对自然风物的愧意了。
但是,当晚餐的饭桌上端出一盘酸辣扑鼻,鲜嫩可口的藕片,再奉上一瓶甘洌怡人的冰镇啤酒时,我不禁又快意于这佳肴的芬芳,以及劳动成果的享受。当这些乡下的美味进入城市的餐桌,人们不应该忘记,这玉盘珍馐背后,还有一群匍匐在黄土地上的人,他们弓腰驼背,辛勤劳作,用自己的汗水撑起一片蓝天。
口颊生香之余,我在想,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还过来采藕,呵呵,且算是“聊发少年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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