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班,一大早我去给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抽血。她所在的病房是科里最大的,有六张床位,一般是用来接收急危重症的病人,偶尔也接收轻症的病号。
这位阿姨的病床在中间,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窗户边的水龙头处洗漱。我一边询问着“38床阿姨是吧,咱开始抽血吧”,一边习惯性地把她床上的围帘拉开了。刚拉到一半,阿姨受了刺激一般冲我飞奔而来,“你给我拉帘子干嘛呀?这里面那么多男的,你妈要躺这里,你也把帘子拉开吗?”
很习惯的一个动作,从来没有人因为这个引发不满,甚至是一点点不高兴也没有。她飞扬跋扈的样子冷不丁让我愣了一下,接着回过神来,好像我要不说话她就会上来扇我一巴掌。
“哦,阿姨,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拉上。”整个迟疑的过程不过几秒钟而已。“不好意思,阿姨,我想着给你抽血我看不见。”
“看不见你不会开灯啊?你妈要是在这里,你还把帘子全拉开吗?”阿姨依旧不依不饶,紧挨着我,好像要撕了我一般。
这一刻的我,说真的,只有害怕。生气,愤怒什么的,都来不及了。“阿姨,您别生气!我让他们来给您抽血!”只好,说完匆匆走开了。
回到护士站,精神甫定,满满的全是害怕和担心。想着让她等待时间长了,她肯定不会放过我,却也害怕让同事去太不安全。
这时,耳边又传出了可怕的声音“刚才谁说给我抽血来?你给我拉帘子干嘛呀?你妈要是躺在那里,那么多男的,你也拉帘子吗?”
我定了定,决定好好跟她沟通,于是摘下口罩表示尊重,微微一笑,用很平和很真诚的语气说,“阿姨,对不起!……”
“你笑什么笑?你是不是笑话我?”还没说完,阿姨又吧啦吧啦把我骂了一顿。“要是你妈住里面,你也拉帘子吗?”然后嘟囔着,回了病房。
我整个人傻在那里了。
走廊里,一位病人家属说“闺女,别惹她,吃点气过去了。”又有人说,“孩子,别去那个病房了,让别人去。”“保护好自己,别让她伤着你!”……
后来,同事去给那位阿姨抽了血,还好没再发作,不忘骂我一顿,顺便把整个病房的人都一起骂了。
学过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我心里很明白,她那时的状态已然是不正常的表现,近乎躁狂症。可是我却久久不能平静,一直处于惊慌害怕之中,不停地竖着耳朵听听动静,时不时看看周围是不是安全。
下夜班回到宿舍,洗漱的时候突然有些肚子疼,突然就想起来儿时的那个“疯婆子”。身体是有记忆的,它一定是被唤醒了。
儿时,我常跟对门的同龄丫头一起玩。一次我俩一起玩耍,没有和一个叫圆圆的女孩儿玩,她回去告诉了她的姑姑。圆圆的姑姑是个“疯婆子”,精神不太正常,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避而远之。
那天下午,我在家门前蹲着逗一个小孩儿,“疯婆子”突然踢了下我的肚子。我猝不及防,已经不记得怎么站起来走回家,只记得跌跌撞撞看到了妈妈,喊了一声“妈”就晕倒了。
后来高中三年,不知道是压力太大触发了这个情绪还是别的什么,我一年晕倒一次。我从小到大身体素质格外得好,妈妈还是担心地拉我去医院做检查看医生,也没有什么问题。
直到现在,学了心理学之后,才晓得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一次疯狂的责骂揭开了尘封二十年的记忆。于是乎,我也知道了为什么我时不时会停下来听听看看,因为我怕别人背后的袭击,我也会怕别人疯了般地吵闹,我怕别人生气时向我靠近。
我跟妈妈说了整个的事情,除了让我注意自身的安全,她也说了自己的看法。“疯婆子”后来成了亲,生了一个儿子。我们家经营着一家超市,她偶尔会带儿子来我们家买东西,倒是安静了许多,没有了过去的乖张。可是妈妈每次看到她,心里就顿一下,很不舒服。后来因为信耶稣,也就慢慢学着不去恨她。
妈妈说,前两年“疯婆子”和她的儿子出车祸去世了,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我知道的,妈妈曾经是恨她的,因为她伤害了妈妈的宝贝女儿。而妈妈又是善良的,信奉基督教的妈妈悲悯这个生命的陨落,尽管她好似作恶多端。
我也想起也是一个夜班,一个被我叫起来翻身的陪护,在不远处站着望着我,骂了我半天,那表情在我看来与“疯婆子”别无二致。把家属叫来,保安在一旁守护着,她还疯狂地叫嚣着要弄死我们。每当这时候,我就回到了儿时的状态,所以一向自尊心强的我居然也会在大交班那么多人的情况下哭了出来。因为我是真的害怕。
一切明了,且借用观世音菩萨的一句话,善哉善哉!尘封了二十多年的记忆,揭开伤疤的那一刻,不是为了让你痛,而是为了让你成长。
“我原谅你,虽然你对我造成了身体上和心灵上的伤害,给我的家庭带来了伤害,我相信你只是在以你的方式保护你的孩子,当时的你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同时,或许是因着你的伤害,我才会变得强大,才会懂得辨别方向,才会走上心理学这条路。所以,也谢谢你!现在,我选择放下,给你自由,你不用去赎罪。也给我自己自由,我不用再去经受疯狂的刺激还有身体的印记。”
感谢我的身体给了我信号,感谢宇宙发出了两次大的信息,提醒我此时此刻我已经有力量去面对这件事情了!感谢宇宙给我机会让我成长,让我更有能量!感谢妈妈一直以来的呵护备至和善良!感谢我自己还在学习成长!
放手,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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