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发（12）

[12]

*侯爷布x将军云

吕布一从宫里回来便进了书房。

福伯见他饭也不吃茶也不喝，只好找到貂蝉：“貂蝉姑娘，你给侯爷端点糕点去吧，他一回来脸色就变了，现在茶饭不食的我怕伤了身子。”

貂蝉正在为平乐换药——这小东西本来腿伤好得快差不多了，结果前几天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府，不知道和哪家的守门大将打了一架，前腿被抓了好几条血痕。约莫着还是打赢了，趾高气扬仰着头跑了回来。一进府就撞上准备为它拆绷带的貂蝉，这下好了，后腿拆下的正好还能绑在前边儿。接近三十的日子，气得貂蝉一个劲儿地点它脑袋。

貂蝉应了福伯的话，按着不怎么老实的平乐，手法利落漂亮地打了个结，放它下地撒欢。想了想，进屋将上次在平乐伤药里找到的东西捡了出来，又去厨房端了糕点，朝书房走去。

吕布对比着地图画了好几条路线在脑子里排演了好几个阵法，最后全被他一一推翻。他撑着头眼神尖锐地看着桌上的军事地图，早上皇帝说的话不停在他耳边回绕。

“刘邦不知从哪儿寻得一方术大师，竟推寻到了前朝留下的奇珍异宝，最主要的是，还有大批武器火药。”

刘备面色阴郁，在内寝召见了吕布和几位心腹，将探子快马传回京的消息一一告知，说到后面，更是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方术士给刘邦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他信了凭着这批武器能攻下我们，最不济也能将最北的十二城打下。”

几人听了皆是眉头紧蹙，低头沉思。

“皇上别急，北疆不正是赵将军驻守？依臣之见看短时间内刘邦小儿造不成威胁。”一位大臣往前一步。

刘备看了站在一旁的关羽，似笑非笑地瞥了大臣一眼：“如若不是赵云驻守，恐怕现在关羽已经在去北疆的路上了。”

关羽，镇国大将军，如果说赵云是最锋利尖锐的剑，那么他就是坚实稳重的盾。二者一内一外，安定了万千百姓的心。刘备此话，说得在座几人心中一沉，眉间沟壑又加重了几分。

吕布也看了关羽一眼，面色沉稳看不出有何想法；又看了看一旁同样面无表情的诸葛亮，见他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默默叹了一口气，一边暗暗腹诽了一下稳不住的自己，一边向前一步：“不知赵将军可否知道此事？”

刘备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已经派了快马将信带过去了，明天落日前就能送到。”

吕布低垂着眼：“臣看来，现在接近年关，刘邦应该不会动手，我们还有时间来应对。”

刘备不语，反倒是诸葛摇了摇扇子，淡淡地开口：“君王的野心可不会过年。”语气和刘备如出一辙。

吕布怔了一下：“是臣疏忽了。”

刘备睁开眼，满是疲惫：“你们先退下吧，朕有些乏了。”

众人只得弯腰退辞。吕布跟在关羽后边，准备问问他的看法，不料刘备将他喊下了：“奉先留一下。”

吕布转过身：“皇上。”

“此事来得突然，我接到消息便与卧龙商量了。”

“不知皇上和丞相有何看法？”

刘备摇摇头：“我们各执己见。卧龙觉得刘邦此人阴险狡诈行踪不定，这个消息是他故意放出来扰乱民心，可他一定不会不动手，只能是提前动手，在我们来不及有何应对之前。”

“那就是……最近几日？”

“对。”

吕布瞪大了眼：“可再过几天便是三十了，将士们……”

“我同你想得一样，我猜刘邦不会在最近有所动作。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控制民心，他会给百姓一个没有硝烟威胁的好年。”

吕布答：“皇上同丞相想法真是截然不同。”

刘备苦笑道：“我与卧龙争执不下，但是我们有一个看法相同，”刘备收了笑面色严肃地看着吕布。

吕布：“……？”

“无论如何，关羽都不能出京。”

吕布了然地点点头，方才他就知道皇帝那句话只是来讽刺大臣的，关羽是刘备手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定是万万不能离开长安。他思索了一下，略有些猜到了刘备接下来想说的话：“所以，皇上是想…让臣去？” 

刘备眯着眼看他，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半响才开口道：“辛苦你了。”

吕布笑了：“臣遵旨。”

其实吕布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对于战争，对于出征。在他“吕侯爷”这名号的前边儿，还得先是国的将。

自开国以来，人人都知大蜀外有骁勇善战一身是胆的赵子龙，内有忠义勇烈义薄云天的关云长，两位大将军如神一般存在于人们心中，扛起蜀的大好江山。但很少有人会记得吕布。真正了解他实力的人，只有并肩作战过的——比如刘备。

吕布同赵云关羽一样，都算得上是开国大臣，不过赵云比他还要早一些跟着刘备，据说他在刘备还不是皇帝的时候从敌军手中救出了当今太子爷；而吕布，是在后来才与刘备麾下，也可以说他与赵云关羽那帮人并无太多联系。

吕布在空闲之余也会想起他那把方天画戟，连他也记不清用它刺破了多少敌人的胸膛，喷涌而出的热血将顶端利尖浇灌出煞戾无匹的杀气；而戟杆似有八荒之灵，在无数的战斗中养出了焚烧之感。吕布将它收在了书房的内室，用一大块红帛覆着，像是在祭奠它屠过的生灵。

后来天下安定，刘备问他想要什么，他眼前晃过一片片大红，像那块锦，也像那些人。一念之差，他没有选择叱咤风云的将军，做了个游手好闲的侯爷，在皇城脚下终日吃酒斗鸟，嬉笑玩闹，像所有京城少爷一样，清闲，好玩。

而今国需要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脱下这一身轻薄长衫，穿上铁甲厚盔征战沙场。

也许能吧。当一个人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吕布脑海里晃过笑靥如花的貂蝉，穿着长裙巧笑倩兮。

他心下一软朝着貂蝉走过去，忽地画面一转，就看见赵云背手执枪而立站在前面，盔甲上是斑斑血迹。他面无表情跨马提枪，枪尖是凛凛的光，穿透了一个个敌人的心脏，溅起的血落在他脸上，被他眼也不眨地抹去，抬手又是一道血光。

又听见身后传来哭声，回头一看，竟又是赵云。他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口中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我真的不想再杀人了…”

吕布猛地惊醒，眼前是貂蝉关心的脸：“侯爷？”

吕布茫然地眨眨眼，发现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貂蝉见他醒了，便将温在食盒里的点心摆了出来：“侯爷吃点东西吧。”

吕布抹了抹脸，站起身来推开窗，回身问道：“什么时辰了？”

“戊时了。”

吕布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点心，却是怎么也吃不下。

貂蝉有些担心：“侯爷，是宫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一切安好。”

“那…”

吕布打断了她的追问，将话题引开：“过几天就三十了，年货都备好了吗？”

貂蝉便将过年安排一一告知，吕布点点头：“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貂蝉摇摇头：“这些对妾身来说都不算什么，妾身更担心的是侯爷。”

吕布想起皇帝疲惫地对他说“过个好年”，无奈地笑了笑：“蝉儿，过完年再说吧。”

貂蝉听闻只好作罢，不过还是有点生气，鼓着脸收了糕点便退下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往桌子上放了一个小锦袋，闷声闷气地说：“平乐伤药包裹里的，我想应该是给侯爷的。”

吕布抓着布袋，指尖挑开一条小缝，在看清里边儿的东西之后，头更痛了。

那是一块蝴蝶状的玉铎。

锦袋里边儿还有一张纸，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字迹：

侯爷，对于醉后之行云万分抱歉，此玉铎不甚将它带到军中，云实在不知如何处置，只好归还于侯爷，麻烦至此，还望侯爷海量。云

吕布顺手将玉铎挂在了窗边，看着风将玉铎吹得晃晃悠悠，猜想着赵云到边疆发现玉铎后是何表情，又脑补他满是无奈地提笔写了如此一封信归还给自己，心情好像也没这么坏。

此后几日倒是风平浪静，就连那日在宫中见过的几位私下见了面也是满面喜气，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互相邀约着赴宴。那日最后，刘备也没有告诉吕布他的打算，吕布也懒得猜，反正他一名武将，脑子本来就不够，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还是交给诸葛亮比较好。

二十九这天，吕布陪着貂蝉在街市闲逛，绕着绕着，两人就到了城墙周围，貂蝉看着高墙有些想上去，守城的将士认识吕布，便卖了个面子将二人带了上去。

高处视野着实要好得多，整个长安城一览无余。城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彩旗从一个楼顶拉到另一个楼顶，像是女子身上叮当作响的玲珑环佩；城外有一圈护城河，河上飘着星星点点的河灯，是人们对来年美好的祝愿。远处还有一盏盏孔明灯，风将它们托起，让远方来不及归家的将士和游子能找到家的方向。

女儿家容易多愁善感，貂蝉见此情景有些哽咽，喃喃道：“真的要过年了啊…”

吕布拍拍她的肩膀，沉默地陪她站着。

夜色将近，城外突然飞驰而来一辆马车，只有一个车夫坐在前面，不知向守城将士说了什么，官兵竟放了他进来。

吕布有些疑惑，先不说过年期间进出城都需要非常严格的手续和检查，单单看那马车的装潢，也不太像是京中的手艺。守城将士放了一辆来路不明的马车晚上进城？

吕布招招手，偏头吩咐城墙上的士兵去打听一下这辆马车的来历，如果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可是要严惩的。

不出一会儿，士兵边快步跑了上来：“据说，车上的是将军。”

吕布疑惑，看了看一旁沉迷夜景的貂蝉，对士兵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到一旁。

“什么将军？”吕布眼含凌厉。

士兵咽了咽口水，低声答道：“赵子龙将军。”

吕布心中一沉，赵云不好好驻守边疆连夜赶回来是为了什么？莫不是边疆出了什么事？而且…为何是坐马车？赵云并不是如此娇贵之人。

想到这儿吕布有些慌乱，他深吸一口气走回貂蝉身边，语气温柔：“蝉儿，宫里刚才派人来叫我进宫。”

貂蝉心情看来是很好，笑吟吟地应了：“好的。”

吕布又道：“你看会儿便回去吧，晚上凉别染了风寒。”

貂蝉满面春风地点点头。

吕布又吩咐身旁士兵：“待会儿护送一下貂蝉姑娘回吕府。”

貂蝉偏头地看着吕布朝宫中赶去的身影，心里似石头坠地一般，沉重而放松。她不傻，吕布这么晚进宫，一定有什么事发生，虽说近日他掩饰地很好，但总有一种怪异的气氛在他身边环绕，不过他不想让她知道，她便不知道。

貂蝉摸摸有些冰凉的脸，转身。一旁士兵见她似要离去，快步走到她身后：“貂蝉姑娘要回去了吗？”

貂蝉冲他笑笑，声音轻淡柔软：“是呀，麻烦你了。”

皇宫吕布是来惯了的，向守门侍卫打听了一下，然后抄了一条小道过去。

刘备见到吕布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还能点点头：“难得见你主动来一次。”

吕布勾起嘴角：“皇上说笑，”不露痕迹地看了紧紧关着的门一眼，又问道：“赵云？”

刘备点点头。

“……”吕布一时之间不知先问什么，就见御医从房里退出来，便跟了上去，眼巴巴等着结果。

“将军并不大碍，只是平日太过劳累，军中艰苦，再加上此次伤口未能及时处理有些发炎，从而引发了高烧不退。臣已经替他退热，只需要好好养一段日子，将军底子好，恢复很快。”

说完御医便退下了，刘备眉头舒展了几分，对吕布说道：“进去看看？”

吕布脸色却不怎么好：“赵将军怎么会受伤？”

刘备顿住脚步，深深叹了一口气：“卧龙算对了，刘邦趁夜偷袭。”

吕布愣住了，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伤亡如何？”

刘备面色松了些许：“我军训练有素，有伤无亡。”

吕布迟缓地点点头：“那便好。”

赵云还在昏睡之中，脸色黯淡嘴唇惨白，刘海散乱地搭在额上，有几缕还沾着血。许是心中放心不下，就连昏迷眉头都是皱着的。吕布站在床尾安静地盯了他一会儿，踱步到刘备身后，声音很轻：“臣还是不解，赵将军骁勇无敌，怎么受如此重伤？”

刘备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低声回到：“子龙是替人挡了一枪。”

“什么？”

刘备摇摇头：“朕也不怎么清楚，你不妨等他醒来亲自问他。”

吕布垂头，刘备拍拍他：“朕乏了，吕卿自便。”

待刘备走后，吕布又来到床前，应是房内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赵云眉间松了些，整个人看起来也没那么狼狈了。吕布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见他皱起了脸，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吕布好奇地凑近去听，不料赵云突然挣扎起来，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手从被子中扬起，“啪”地拍到了吕布脸上。

吕布：“……”

赵云在梦中打完人便安分了下来，手臂懒懒垂下搭在胸口。吕布抓着他的手塞进了被子，又皱起了眉——吕布是带火的命格，哪怕是寒冬腊月都有正气护身，此时握着赵云的手只觉得凉。

吕布是真的无奈，怕是上辈子欠了赵云的，探个病还要被打，打完了还得替犯罪者掖好被子，被子里太凉还得替他暖手。

莫名有点小委屈呢。

想着想着又释然了，伤者为大伤者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