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1

据说父母在开玩笑时都会对小孩子说：“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然后幸灾乐祸地欣赏自家儿子的窘态。把据说放在开头是因为我没有被任何人捡走当作儿子，也没有机会对着什么人面露窘态。大概是因为这片垃圾堆太过富饶，而寻求子嗣的父母们怯于供养富饶里长出的儿子，只能诚惶诚恐地望我一眼然后匆匆跑开。总之，我是一个垃圾堆里没被捡走的孩子。一直以来，我都把这当作一种高贵的象征。这倒不是说馊了的牛奶比刚热的好喝，只是如果这世上只有一杯馊了的牛奶，那么它的独一无二足以使它高贵。当然，我每天都能喝到馊了的牛奶，所以它不过是垃圾罢了。
是的，垃圾堆里的日子并不比被毛手毛脚撕下一页用于私人事务的悲剧小说更糟。实际上外面世界越是盛产这类小说，垃圾堆就越显得富足。你看，我甚至靠着大量空白而又重复的辅导材料独立完成了义务教育。听说它们在外面的世界里毫无用处，但倒是能指导指导我的生活，莫非那些编辑知道他们编的书最终都会流向这里？客观地说，老白也教了我几天书，但当我发现这并不能让我吃饱饭的时候，我扔给他几条臭了的鱼，婉言谢绝了他把我培养成垃圾堆霸主的雄心壮志。
对了，老白是一只猫，自称太白，从垃圾堆外来。我看他身上这儿一块黑那儿一块紫，并不显得白，便想叫他老花，他却拒不接受，又支支吾吾说不上理由，只是念叨着什么“仙风道骨”。我争不过他，又想到他是外面来的，只能称他老白。“外面来的”是个了不得的资历，这往往意味着所有者有着不为人知的伟大冒险，因而尽管老白总是摆臭架子，我却往往还是好言相待。至于猫为什么会说话这样的问题……你看，课本上并没有告诉我猫不会说话，所以我搞不懂为什么有人会有这样的疑惑，我们的老白还自称是个诗人呢！
不过就算你是诗人，在这里生活也要与苍蝇们共舞。老白说诗人们都有洁癖，动不动就要躲到深山老林里。我不明白为什么深山老林会更加干净，他却板起脸教育我：这是内心的洁净，你这个小屁孩懂什么。垃圾堆的苍蝇也能给人内心的洁净吗？我还是不明白，但看着他在苍蝇群众躲来躲去，为了保护他的资历，最终没有问出口。那天晚上，我在周围喷了不少过期的杀虫剂，刚来的老白这才睡了一个安稳觉，到梦里追求他的洁净去了，边追求还边鼾声震天。
自从来了个老白，我的生活里多出不少乐趣。每当我顺着自己意思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给我灌下一通大道理，但我稍一反驳，他又面红耳赤，一副穷酸相，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此几回之后，他算是彻底没了架子，真如家养的猫一般，死皮赖脸地跟在我身边。我见他不再说教反倒觉得无趣，便逗他说：“你说你是外面来的，那带我出去看看呗。”他开始一口答应下来，四处走动，看看这也不是路，看看那也不是路，碰了一鼻子灰，终于放弃，一脸颓唐地趴在了掉线的毛衣上。
虽说不过是个玩笑，但我确实好奇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个小小的疑惑像粒种子埋在我心里，也许会破土而出，也许就那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