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立夏时节,朋友们去了一次山西的广胜寺。原本不在行程之中,是顺便随缘之举。行至山脚下,远眺飞虹塔,入汉白玉宽阔山门,佩戴口罩进游客服务大厅,刷行程码,验身份证,购票进入景区。疫情期间,施行半票,医护人员凭证免票。正值近午时分,天气真得很热,太阳直顶顶地照着,一把洋伞很有用,不过可以乘电瓶车上山倒也省事,抱着走马观花的无心散漫。
我们坐小电车盘山来到上下两寺处,环视周围红墙彩绘,飞檐斗角,也似环抱于苍松古树山峦之间,仰视飞虹塔,琉砖璃瓦,八角对称,巍巍而然,箭指天庭,其气势耸立苍穹,其建构巧夺天工,其光泽多彩闪耀,工艺精湛,人间少有。漫步其间,穿门进院,唐人古柏,斜势而立,枝苍叶翠,风华沧桑,唯岁月之可鉴。炉旺香浓,殿宇呼应,青缕袅袅,顿感脱尘远俗,净土清凉。
游毕乘车下山至水神庙。庙前一池静水,分流而灌溉于阡陌。据说霍泉水量很大,造福广泽,因此而修寺建庙,祭神祈愿。进庙门,拾级缓步见一院落,远观大殿门楣上方,悬立横匾,书“宝筏金绳”四字,导游言谁能识得?字乃篆籀刻就,金石朗朗,象形尚存,意犹未释,推定与广胜寺三绝之一的《赵城金藏》密切关联。此部藏经是唐代三藏大法师玄奘自天竺取回的梵文经卷中译善本,四海之内独此唯一,携《永乐大典》、《四库全书》、《敦煌遗书》并称国家图书馆四大镇馆之宝,《赵城金藏》原藏于此。佛教度人教化,筏,小船也,能渡人于彼岸,而彼岸是极乐净土,当曰宝筏;然这宝筏,却不是真筏,而是《赵城金藏》之谓也,藏经如何篡成,当用绳且是金绳,足显珍贵。虽为金匮流梵之地,但经藏早已由国家择居别放。庙内有戏台为水神搭设,逢节祈贺。有水神大殿,绘有先人祈雨、行雨、酬神的大型壁画,导游讲:这就是广胜寺最有名的壁画了。随后将我们引至一处没有壁画的空墙处说:原来这个地方也是一面壁画,但是被盗走去了美国,现在就展示在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不过我们在市政府的积极运作下,取得博物馆方的许可,运用先进的临摹技术,将壁画全部临摹后有望补白于此墙。大有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处空留黄鹤楼的遗憾了。
但同时好像又有种古玩市场偶遇而捡漏的喜悦。因为那幅大型壁画我在另一个场合看见过,也让我知道那幅壁画的出处而在于此。这个来龙去脉一一对上,或许是个圆满。
记得我第一次去纽约,是2011年8月初的几天里,随团到大都会博物馆一游,感受琳琅满目的艺术世界。当走到这幅壁画展厅时,确实是一种震撼。因为是自己看,没有人介绍,感觉这个壁画应当是中国的,但确实不知道原创于中国的哪里。我想到了北方、佛教,想到了壁画的敦煌、芮城永乐宫,但始终不知道这个壁画就诞生在霍州的广胜寺,这使我喜出望外。它就象一个知识的索引一样,让我日后的生活里多了一份关注,多了一丝怀想,多了些许补缺的愿望。
原来这个贴满整墙的壁画名为《药师经变》,他是如何辗转腾挪到纽约的,朦胧依稀不得而知。在《纽约艺术朝圣指南》上有一段说: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广胜下寺的和尚为了维修寺庙,以1600块大洋将壁画卖给了两个美国人。之后壁画又被卖给了美国牙医塞克勒(Sackler),在1964年用他母亲的名义捐给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这两个美国人动此心思真够执着,为了艺术还是为了发财不得而知。但付出劳作是必须的。发现鉴别,交易谈判,运筹实施,切割揭取,细心装箱,防碎呵护,陆路遥遥,海运漫漫,码头叮嘱,如璧归心,重组上墙,完美呈现,有多少故事和环节融在其中,黑暗年代多少无常之事又怎敢期许,这个艺术生命倍添传奇,终化作不朽。
导游言盗,本以为有两意:偷盗,以偷鸡摸狗之态,被阴暗之心驱使而为;强盗,以持强凌弱之势,作抢掠之行巧取豪夺。当下曰盗者,民族主义意识作祟,宁可烂不可存。再想原始壁画的大殿,历经劫难不说今见环境也不许也。这幅壁画得以妥善照顾,只能自问一句:“福兮祸兮”作罢 。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指南》对此作如下介绍:
《药师经变》
中国,山西省,元朝,约1319年
水基颜料绘于草黏土板上,高24英尺8英寸(7.5米)
亚瑟.M.萨克勒捐赠,以纪念他的双亲:艾萨克和苏菲.萨克勒,1965年(65.29.2)
佛教在亚洲传播的过程中,为大众治疗身心疾病是其中重要的一环。在这幅壁画中,药师佛身穿红袍,身边有一群相关神佛随侍,包括两位手持日月标志端坐在宝座上的菩萨。十二位武士分站在药师两侧,象征地曾发愿救助众生。这里体型健壮、脸颊丰满的人物及较浅的空间结构都是朱好古的作品特征,他是活跃于十四世纪早期的画家,其作品既包括佛教也包括道教造像。
这个介绍极其简略客观,但背后包含着考古的谨慎、历史的真实、科学的精确和艺术的虔诚,也许能从中感受到热爱艺术的表述和胸襟。
艺术家林鸣岗先生有过一篇文章,题目是《大都会博物馆一瞥》,这一瞥竞使他如此感动:
“一幅巨大的壁画,令我吃惊。这幅题为《佛祖聚会图》完成于14世纪,距今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忽然就出现在眼前。在一个巨大的厅里,摆着数不清的雕像和碑石,为了想知道这幅画的尺寸,我掏出随身的小圆尺,于地上的大理石,偷偷量起来了。每块大理石刚好1米,我只要数一下大理石,就知道壁画的长度了。刚好15块大理石长,这幅画底长15米!再仔细算一下,这幅壁画,宽约8米,也就是说,总面积至少120平方米!我的天哪!这是大都会馆中,最大的一幅画!
“此时的我,思绪万千,但我还是显得冷静和克制,也没有破口唾骂的失态举动。作为一个中国人,作为一个浪迹天涯的艺术家,追求、探索艺术的真谛,都有一些大同的思想,或许,我早已为地球的变小而感叹,早已忘了此身在何处,不知天涯何处是吾家?现在民族主义的精神早已减弱得很低,我一直相信,好的艺术属于全人类,艺术的最终归属还是还于人类本身。如果你愚昧,如果你无知和不肖,如果你惨遭不幸和迫害,那么让一切都成过去!让更有才智的人来统领这个世界,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这本身就是人类的一个本性,也是地球村“物竞天择”的规律。你弱,人家就欺负你;你强,自然就想主宰这个世界。问题是:我们为什么会弱?我们是否自甘奴隶?做一个白痴!所以责别人强取豪夺,骂别人欺蒙拐骗,不如说全是自己的责任!怨天尤人,不如自强不息,况且好的艺术早已超越了生命和时间、空间,我们可以不知道作者是谁,我们可以不知道作品是属于哪个朝代和哪个阶段,但真正的艺术,它以永恒的生命力,淘汰了悠悠的千年时光,淘汰了历朝皇帝和可卑的国界线,最终还是落在博物馆里,让全世界的人都来欣赏。
本来这已超出我记述的想法,但作为被怀想的壁画来说,它真正令我感到惊叹与伟大,尽管是曾经的伟大!2021.08.13.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