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奶奶在世时,家中的变故,对她的打击非常大,记得她不怎么笑了也不怎么说话了,总是低着头干活。那时我已经八九岁,算是大孩子了,虽觉出自己的不同,但因有奶奶庇护,我过得没心没肺。
家里已经穷的叮当响了,主要靠奶奶来维持生计。奶奶除了教我做人要有骨气,再一个就是要我一直保持好成绩,她希望我能走出那个穷困的地方,能过得起码比现在好。
每次放学,不用她催,我就拿出作业赶紧写,这时她就干活的时候也变得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打扰我。
写完作业我就跟在奶奶后面打转转,因为奶奶根本不让我插手。有次,为这事我还跟奶奶怄气,因为同学们都在学校说自己回家帮爸妈干了什么什么活,爸妈都夸他们很能干,而我除了成绩好什么都不会。
奶奶气的转身就出了家门,过了很久才回来。她说去邻村我几个同学家里问过了,人家都是哥哥姐姐干活,我这么大的没人干活,让我断了念头好好学习。奶奶到底有没有去过邻村,现在也不得而知。
只是过了一年,我将近十岁,奶奶突然病重去世。屋里彻底冷清下去,原本放学冲进屋子就喊奶奶的我,这时连四处张望的勇气都没有。放了学躲进奶奶的房子,炕头还放着奶奶新纳的鞋底,上面插着大号的针,连着长长的线,鞋帮还没有绱。奶奶陪嫁时的两个柜子,一黑一红,原来被她擦的锃亮锃亮的,现在已经变得灰蒙蒙的毫无生气。
我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咬着嘴唇尽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最爱我的三个人他们不要我了,从此我再也看不到他们了,从此就我一个人了。
哭完,我打来一盆水,打湿抹布,踩着板凳,开始擦柜子桌子椅子,我想尽量让它们保持着奶奶在世时的样子。
而十岁的我一夜之间忽然就变作了小大人,洗衣、打扫、做饭、提着猪桶喂猪、拉着架子车拉水。别人都惊奇奶奶那么宠我,怎么忽然就会擀面会蒸馒头了!只有我自己知道,就是跟着奶奶后面打转转的那些日子,让我得以耳濡目染。
那时,早中晚三顿饭后,我刷碗洗锅喂狗,然后提着猪桶拌上一大桶猪食,两个手提着桶“吭哧吭哧”去喂猪,不到三个月我已经练成了大力士!
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每次刷洗完,我因为着急去学校,就湿着双手干活,久而久之,手上慢慢皴裂,冻伤。最后,我的双手肿的像面包,指头涨的跟胡萝卜似的,根本就攥不住。
尤其是洗脸的时候,连毛巾都拧不干。
冬天,我每根指头的常态就是像胡萝卜一样又硬又直,弯不下来。
(二)
这样到了第四个冬天,我已经上初二了,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
一天中午放学,作业太多,加上我不想那么早回去,于是就借着写作业来墨迹墨迹时间。可还是不得不赶回去,冲进厨房,才发现厨房里有两人,阿姨和她娘家妈。灶间里火已经生起来了,菜也切好了,面也和好了团在案板上——我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咋办,手缩在袖子里抠啊抠。我看马上要炒菜了,于是赶紧填柴火,拉风箱。
阿姨娘家妈揭开盖在面团上的布,准备揉面,我赶紧窜起来说让我来,她不让。正在相互推让,阿姨拉过娘家妈,瞟了我一眼说让她揉吧!
于是我竖着胡萝卜似的指头揉面,又拿过擀面杖开始擀,每次要把面卷在擀面杖上的时候必须用手抓,可是我指头根本弯不下去,我越来越捉急,一捉急一使劲,左手掌小鱼际居然挣裂了,感觉就像一块布被扯烂,只看得见血却感觉不到疼。
阿姨大呼小叫,你看这面还能吃吗?
我赶紧去扯被血染脏的面,结果又滴上了新的血。
阿姨一看急了,让开让开。
我羞愧的出了厨房,一看时间快迟到了,又火急火燎的准备去上学,临近出门叔叔问我有没有把猪喂了,我说没有。
他很生气,那你急着是要去考清华还是北大?
我又举着流血的手提着猪桶去喂猪。
从此我知道,读书不再是我生活的首要任务。
(三)
到了学校,预备铃已经响了,同桌娟看我心情不大好。又看到我糊的脏脏的手,她拉过来看了半天,然后也不嫌脏攥在自己手里,平时有点话唠的她,好久好久没有说话。
第二天,她拿着医用纱布和类似于擦手油的东西,厚厚的抹在我手上,然后拿纱布抱起来,我说不用了,反正回去做饭刷洗还要拆了,她按住我的手说能包一会是一会。
她还像个大姐姐一样,每天下午放学时她飞快的拿过我的书替我塞进书包,还叮嘱我睡前也要涂上油。
有时候我上学迟到了,她避开老师的眼睛偷偷检查我的手,翻来覆去看一遍。
娟其实是临村子里的女孩,她的父母是老师,家里三个孩子属她最小,所以是最受宠的孩子。她性格开朗活泼,总是乐呵呵的,平常又不生气,所以好多同学都喜欢和她玩,她人缘相当好。
她有个特点就是爱吃零食,每天上学,她的口袋里总有零钱,然后零钱就变成了零食。
那个冬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关怀!
而我每天最幸福得时光就是和她坐在一起背书写作业。
如今,多年过去,我依旧记得她看到我溃烂的手时关切的神情,记得她说话时乐呵呵的笑颜,记得她拉着我跑步时轻快的步伐。
当年,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脑,所以初中毕业便失去了联系。
如今不知她身在何处也不知她过的如何,惟愿她永远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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