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

1.

小敏在我印象里一直都是初中那个身高一米五、走路外八字、红着脸、高昂头，并以微笑回怼全班嘲笑的乐观女生，也是班主任口中那个烫了脚自己扶着墙去找地方治病的坚强女生，当她哽咽地讲起自己骄傲于有一个伟大、开明的母亲的时候，我的眼前延展出一块电视屏幕，如《茉莉花开》的镜头，我看到了小敏的母亲十八岁那年骑着自行车出嫁的场景。

2.

那年，小敏的母亲十八岁，而小敏的父亲已经三十三岁，小敏的父亲来她家帮工盘炕的时候，小敏的姥姥相中了这个老光棍儿，多年后小敏探听到，姥姥是相中了父亲屋后的一片槐树林，正好可以用来给二舅盖房娶妻。

小敏说，父亲从来都拒绝谈起和母亲的爱情和婚姻，结婚后也不愿意和母亲一起出门，而母亲十八岁那年带着对爱情和婚姻的美好向往，自己骑着姥姥陪嫁的自行车，来到十八里外的父亲家，一切也都是心甘情愿。

3.

小敏在家排行老四，两个姐姐出生后，父亲终于盼来了哥哥，本来父亲期望小敏也是个男孩，但或许这本就是个不应该的念头，小敏的出生让父亲很失望，父亲也不是很喜欢她。

彼时穷，穷不可怕，可怕的是穷自尊。在某个平平常常的一天，夜幕拉开，灯光昏暗，四个孩子一脸兴奋地抢碗底所剩不多的几个炒蚕蛹，小敏的父亲并没有如教科书般的愧疚并用行动抚慰孩子的心灵，而是怒火中烧，二话不说把碗打翻在地，孩子们彼时不明白自己哪里有错，只是那个再平常不过一个晚上永远留在了小敏的心里。

还有一次，二姐端一碗热汤，因为碗太热撒了手，碗摔在了地上，小敏说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关心二姐有没有被烫伤，而是怒不可遏地把筷子直接扔在了二姐脸上。

父母结合后的生活也一直都是吵吵闹闹，小敏说父亲心眼儿小，钻到牛角尖儿里出不来，吵架后母亲蒸了包子不给父亲吃，小敏会偷偷地给父亲拿过去，小敏说，他是我父亲啊。

可能因为自己是老小，母亲对小敏特别疼爱，有吃的总给小敏偷偷留着，告诉她，你藏起来，想吃的时候就拿一点。有一次，小敏过生日，母亲给她煮了方便面，哥哥发现后满地打滚，争着要吃。

4.

    小敏十三岁那年，父亲患了癌症，尽管全村的人都知道，自尊满满的父亲依然不想让人谈起。有一次，小敏给父亲买药回来，父亲看到药被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勃然大怒，质问小敏为什么不把药藏起来，母亲见状赶快从中间调停，一边安慰着父亲说，来的时候没人看见，一边假装给小敏做示范如何把药藏在口袋里。小敏说，你想象不到，母亲能那么心宽，安慰完了父亲唱《糊涂的爱》:“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小敏重复着母亲唱歌的调子，吃力地模仿着当时母亲脸上复杂的表情。

5.

  送走了父亲，小敏的母亲带着四个孩子跟着姥姥一起生活，姐姐哥哥们都陆续结婚生子，母亲也跟着孩子们在外地做点小生意。最近哥哥离了婚，小敏说，她经常能从哥哥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哥哥把自己过成了孤儿，从不与家里人交流，母亲管了很多年也管不了，小敏和哥哥高中同校两年，她的哥哥只找过她两次，其中一次是要钱。她说如果她是嫂子，早就跟哥哥离婚八百次了，有一次嫂子生病，上午忙着出摊，下午自己去诊所输液，而哥哥对嫂子不闻不问。

    两个姐姐日子都还过得去，只是大姐因为嫁了个干活不多而脾气不小，且脑子耿直的人更辛苦一点。小敏说她特别羡慕二姨一家人，喜欢二姨的老公的温和、体贴。她们姐妹三个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埋怨姥姥，当年因为几棵槐树让母亲过上了这样的人生。

但是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没有抱怨过姥姥的安排，没有抱怨过死去的父亲，更没有抱怨命运没有偏爱自己。小敏问母亲，父亲对自己好不好，母亲说，好，他抱过你啊。

小敏说，她一直以来都告诉自己，以后嫁人绝对不嫁父亲和哥哥这样小心眼的男人。

6.

现在，小敏和自己的未婚夫有了隔阂，表面无非是因为彩礼、装修、买车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出现了分歧，但小敏更担心的是嫁了一直了以来都躲避不及的那类人。

大学时小敏曾遇到一个待她十分不错的一个男生，可是她说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嫁在外地，她一定要回来陪着母亲。

二舅从三年前就开始催着小敏和邻居家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一个小伙子谈婚论嫁，催促着小敏的母亲直接替小敏拍板，不能任由孩子这么大了还在漂，小敏的母亲只是笑笑吧。

小敏的前任很穷，但人很善良，她说她后悔对前任那么苛刻，分手后哭着跟母亲打电话，母亲说，如果你喜欢，你就追回来，追不回来也就死心了。

小敏死心后，遇到了现在的未婚夫，一切都还好，只是心眼儿小。小敏的母亲说，结婚可以再缓缓，并不想让小敏有压力，也想让结果变好，让女儿在最好的年纪嫁给爱情。小敏的母亲自己手里有十万块钱，以后四个孩子谁过得不好就接济谁一把，本来这钱是用来给小敏买陪嫁的车的，可是小敏的哥哥离婚后又面临再娶。

小敏讲到这里，一切都像是轮回，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