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4、苑楚楚和她的第四个男人
终于，俺到了苑楚楚家的门前，俺诧异地看着她家新修的院墙、大门，蓦然，俺象断了水的河道，瞬间瘦骨嶙峋的骇人，俄尔又如撒了气儿的气球般软在当场。
这“囍”，这门上贴的大大的“囍”尽管在黄昏的遮掩下有点半遮琵琶半遮面，可也如压在俺心上的巨石，这在俺眼前幻动的对联更如套在俺脖颈上的绳索，绞得俺透不过气来，俺的脑海里一忽儿波涛汹涌，一忽儿一片惨白，正不知如何处置自己，却听得一串散乱的脚步声从俺身旁滑过，一个踉跄的身影扑向那门，他一边“啪啪”地拍着，一边扯着嗓子喊：“楚楚，开门！闹房的人来了……”
“宁二狗，”俺心中一闪。
“七八天了，还闹啥呀闹？”随着浑沌的话音，一人影影忽忽地出现在俺的视野里，但见他中等个儿、头长脖短、一肩凸起一肩下陷，“江海涛，”俺失声叫了起来。
“那谁？”
“俺、宁谣，”俺一𨃴碌爬起来，象落水者见到眼前漂浮的木头、象被打了埋伏的战士遇了救兵，俺顺势扶住如在风中摇曳的宁二狗，掩饰着。
“啊、来，家里坐。”江海涛让开道。
“不了，不了，二狗喝多了，”俺搭讪着，慌慌地搂住二狗，不管二狗那“不多，不多，来，喝！”的枝枝丫丫的摇摆，在鞋底抹了油，敲响了退堂鼓。
谁料，行不几步，宁二狗竟搂了俺，呜呜呀呀地失声痛哭……
“咋了，二狗？男子汉大丈夫……”俺嘴说着，内里也是阵阵酸楚。
“哥，宝宝心里苦啊，哥……”语未毕，宁二狗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各位亲：正如俺前面赘述的，俺就象个落水的人，现在却被宁二狗当成了救命的木头，俺水性不好，自个保命都够呛的俺哪还顾得上搂了俺、上气接不住下气的宁二狗，俺从内到外抗拒着他，可他“哥，你知道俺是何时开始稀罕苑楚椘的吗？”的一句醉醺醺的话吸铁石似地吸住了整个的俺。
“何时？”俺捧住他耷拉下来的头，急急地问。
“不说了，呵呵，都过去了，呵呵……”他摇晃着，醉眼一瞥，拨开俺的手，在夜色中踉跄着。
先前，俺对他与苑楚楚的瓜葛，虽然也有感觉，可这感觉跟眼前的黑似的，现今，宁二狗将俺这黑屋子的门开了条缝，露出了一线亮光，俺怎能不扒住这门缝呢？可看他这样子，不象醉的一塌糊涂，于是俺陪着小心，扶好他，在这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划拉着。
“呵呵，到了，”宁二狗拨拉开俺，推开哼哧哼哧的门。
“听见了吧，咱两家离的这么近，这开门声，呵呵……”，宁二狗有一句没一句地撂着，俺不敢搭腔，俺还寻思着那没被扒开的门缝。
宁二狗的家俺也来过几次，他家与俺家斜对门，房子老旧，只有开了过道的前厅，三间厦子塌了一间，没有上屋的后院，长了些乱七八糟的树，待俺把宁二狗扶进门开在过道的前厅，便冲着厦子喊，“婶子，婶子……”
“别喊了，别……这时候俺娘会在家？——她可是咱村的妇女主任，大小也是百十号人的干部……”宁二狗坐在乱糟糟的床上，肘抵着床边的木头桌子，一边又拿腔拿调地唱，“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有太阳……”。
“好，你歇着吧，俺……”俺作势欲走。
“不陪俺喝两杯？”
俺看了眼暗红色的旧木桌，桌上两个玻璃瓶，一瓶半拉子通透的液体、一瓶俨然没拆封的模样。见俺迟疑，宁二狗扶了桌子，一边哼着“酒不醉人咱自醉呀嗨呀……”一边对着瓶子“咕咚” 了一口。
各位亲：俺心里明白，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呛喉咙，好酒的人大多不还是心里有不吐不舒服的事？——俺可还惦记着那门缝呢，能一走了之？今见有了救命稻草，俺还不赶紧一把抓住？
“呵，来，来，咱今儿个就舍命陪君子！”说着，俺一个箭步拆了另一瓶，立马“咕咚”了一瓶盖，然后亮了瓶盖底、疵牙裂嘴地看着宁二狗。
“爽快！来、干！……六六六呀满堂圆呀”，宁二狗和俺嚎了起来。不觉他那一瓶已经见底，俺赶忙把俺这瓶向他那瓶顺了半拉子。
哥，宝宝心里苦呀，”宁二狗手支着头，直噔噔地冲俺道。
“俺也苦。”
“你苦俺知道，俺苦你不知道。”
“不说了，来！喝！”俺边说边向他亮瓶盖。
他又“咕咚”了一口，“不说俺心里难…难受…呃”
“那、说，咱弟兄俩……”俺一边避他嗝出的酒气，一边扒缝。
“知道吗？四年级下学期俺就稀罕上她了，是老天爷安排的，是老天爷让俺和她在拐角处正面相撞，是老天爷让俺很享受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是老天爷让俺路过时灭了她亮着的油灯……”
“有这事？那不过是巧合！”
“不，不是，相撞说是巧合还能说过去，可灯，周围一片，咋只灭离俺不是太近的她的，还不只一次？”
“不！你瞎说！”俺一下站起。
“呵呵，哥激动了，哥吃醋了，”宁二狗向俺举着瓶子，“来，一醉解千愁……”
见俺如冻住了一般，宁二狗“呵呵”一笑，放下瓶子道，“想知道俺啥时候开始恨你的吗？”
俺本来已坐不住了，宁二狗那老天爷的话如针似的扎疼了俺的屁股，可一个声音在俺脑海里回荡着，“门缝，门缝，冷静，冷静。”
“何时？”俺按捺住蹿动的性子。
“那次、咱在教室后面混乱着，可俺不知怎的闻到了苑楚楚身上那特有的气息，俺不知怎的底下的伞撑起来了，俺向苑楚楚靠近，俺闭了眼，俺想混水摸鱼，可不成想……”
“咋了？”
“你忘了？”
“哎呀，”俺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那次，你上了镗的枪抵住了俺的大腿，你、哈哈，你恨俺，就拿枪抵俺脑袋嘛，抵俺大腿算什么事，哈哈……”
“装糊涂，俺的目标是苑楚楚！”
“俺能不知道？俺这保护神是白当的？要不俺会拿膝盖顶你那家伙，哈哈，咱硬碰硬，看谁的家伙更有战斗力！”话及此，俺心中多日的阴霾被俺机智的往事冲没了，俺笑的直不起腰来。
“别得意，谁还没个走麦城，要不是…是…”
“要不是？说、”
“要不是后来有了更紧迫的目标，你阴俺俺还善罢甘休？——你以为你偷看苑楚楚的日记俺不知道？那晚、就贾老师和苑椘楚事发的那晚，你家门一响俺就知道了，哼，要不咋说人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任你再英雄的人，也怕时不时的闷棍呀。”
“看来，那粉笔字是你的佳作了？”
“明人不做暗事！”
“你还明人？”俺用眼睛扒着缝。
“可俺错了。”
“错了？”
“给，”宁二狗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个东西，一下扔到俺的怀里。
俺一愣，狐疑地翻开这手掌大的工作手册，只见这牛皮纸封面上没有姓名，只写些乱七八糟的诸如“岸在溃退，欲去，却忘了地址”的一类文字。
“你看俺折住的那些。”宁二狗指点道。
俺失声念了起来：
花季絮语
<一>
撑着伞
走进
濛濛的雨里，其实
我的心事早已湿透，那一串水淋淋的日子早该晾着，早该
让空气把水分捎走
只是
哪里的空气都不堪重负
于是
打伞
成了一种形式……
<三>
其实
我不是
什么都不在乎
比如
朋友、爱
空气、水、泥土
我只是把敷衍他人的笑语撒在空中，一如那满树的叶子在风中跳舞，我只是
把心思埋在心底，如这根
在土里泥里探求
……多年后
你许能再见我，再见我时我许已成挺立的枫树
就连
那向你招手的
叶子
也已红透
<十二>
球就要进了
你明知道
拦也拦不住
但还是伸手一拨，你伸手一拨，拨掉了
一桩心事
因此
没有了也许
因此旁观的人也觉得风流
因此
你不再被当作
丢球的理由
“你啥时写的？”俺抬起头，象发现新大陆似的望着宁二狗，夸赞道，“好文采！”
“哪呀，俺要有这文采，你还不上天了？！”宁二狗仍示意道，“继续，go!”
俺拆开他折的页码，又念了起来：
人事沧桑
<一>
顺着
那串歌声
你走向桃水尽处，但
叶已枯
……风啊，风早塞断了你的路，藤也以自己的一生来对你
劝阻
可你只管走
顺着
那串歌声
你走向心中的
桃水尽处
<九>
在湖心
你
频频招手
每次招手都象挥起一把鞭子，每次招手都抽在
我的痛处
……我不是
因面前的涟漪
忧愁
我只是不愿触碰你周围
那能浑沌你的泥土
在湖心
你
频频招手
<十二>
深夜
透过闪闪的星光，我见你站在窗外
象风
象氤氲的雾
这时
我又禁不住
涕泪横流
——不管是怨、是怒，不管我的心淤了多深的苦
为你
我愿再扮回戏子
明日
抹满了笑
自我放逐
“天，你、”俺抬起头，“这最后的一九九四年四月草就于郑大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去了郑大，还……”
“哎呀，急死人了，还不明白？”
“哎哟喂，”俺看到宁二狗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猛的把头一拍，哎呀，知道了，贾老……”
“所以俺说错了嘛，贾老师不是咱的情敌，咱选错对象了，要知道他可是九五年九月才开始教咱们的啊，之前，他知道苑楚楚吗？”
“那、这？”俺扬了扬手中的工作手册。
“俺拿的，贾老师的，俺趁他不注意，他这样的十来本呢，俺……”
象一盆冰凉的水在三伏天里向我兜头泼下，我虽感觉畅快，可也着实吃惊不小，我忙放下报纸，打开放在床头的皮箱：正如宁二狗所说，那样的工作手册有十来本，这几年的手稿亦有一尺多高，可由于生机，我很少打理那些旧作，不注意可真不知道啥时候丢的……我又拿起报纸，为这意外的收获欣喜不已。
“错？不！没错，从这些文字里俺能感受到他心有所属，可这更不可原谅，他心有所属了还玩弄小姑娘，与咱苑楚楚眉来眼去、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你、咋把人想的那么坏？或许人家真的事出有因，反正俺看了这些文字，是有些歉疚的。”
“俺不，俺一想到他与苑楚楚抱到一起就来气，还老师呢，哼！”
“得了，得了，对苑楚楚那样的，咱谁没点念想？咱谁还没点生理反应，咱三个对苑楚楚最简单粗暴的是谁？——都是人，咱能不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想想？咱做人不能太双标吧？”
“俺简单粗暴？俺双标？——好呀，二狗，翻旧账是不是？”俺一急又站起来，可那声音再次在俺脑海里荡起，“冷静，冷静，门缝、门缝！”俺赶忙掉转方向盘，拿起酒瓶，给宁二狗顺了些，自己“咕咚”了一瓶盖，道，“你还给俺造了几道菜、说！”
“哈哈，别套路俺了，这点酒对俺可真不是事，看你抿一口都疵牙裂嘴的，看咱！”说着，宁二狗仰头对着酒瓶“咕咚”了几下。
“少跑题啊，俺知道你得了跟踪的家传，可没想到你会反击了啊。”
“得，得，别往父辈身上扯啊，那伤感情。”
“难道俺说的不是真的？难道你爹不是因跟踪而一口气没上来去的？”俺见递酒不灵，索性换了进攻方向。
“对，坎儿爷说的没错，俺跟踪你，俺在村里造苑楚楚的坏话，俺给你发图片，这所有的所有，直接间接都与俺有关，这、你舒服了吗？”
“你、”俺“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抓着酒瓶直愣愣地看着宁二狗，脑海里嗡嗡的。
此时此刻，俺如一个的猎手，俺早预感到这一切的幕后有狼、有狼子野心的黑手，俺本来是找狼、追狼的，可这狼一旦现身，还倏地的回头猛扑，经验不太丰富的俺能不骇然而手足无措起来吗？
“可这一切还有用吗？可这一切还有意义吗？”宁二狗象在问俺，又象在自言自语，他仰头一边把酒瓶吹了个底朝天，一边把傻愣着的俺撞到一边，嘴里还喷着酒气，“和她结婚的不是俺，不是你，哈哈，倒便宜那一头沉了，哈哈……”
俺不知所措地追出门，在一片黑里，不，村里有灯光，有俺家那半掩着的门，但俺不愿看见，俺什么都不想看见，俺仰起头，学着宁二狗的样子，把这瓶里的全“咕咚”了下去。
“天，”我手忙脚乱地，我在翻下一期报纸。
——老实说，看到现在，我倒不是急着去寻宁谣、宁二狗的下落，我现在有更迫切需知道的讯息：那工作手册、我那诗，尽管宁谣的文字没描述我那手册长有多高，可与我手头的一比，怎么也有七八十首之多呀，哎呀，我的宝贝，我象千找万寻、终于知道孩子下落的一个父亲，我狠不得立马奔去，哪管相距的是千里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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