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八楼停下。郝明天迈出电梯,楼道依然阒无人迹,他整了整帽沿,先摸出钥匙,依然快速滑过楼板,当他来到自家门前时,这次仔细确认无误后,便从容把钥匙插了进去。果然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那插入的感觉很是顺滑。轻轻用力扭转。
锁,却没开。反复拧动,仍然纹丝不动。他再次四周看了看,八楼,808,确定无疑。很明显,门锁在里面反扣住了。郝明天的手在发软,一股寒气从心底直涌上脑门。又不甘心,再拧钥匙,那锁如铁砣一般。寒气从他的脑门翻涌之后,迅速向周身散开,丝丝缕缕牵扯着心在往下坠。
他停止了拧锁,略略思考了下,四面睃了一眼,抬起手轻轻敲门。几下过后,只有空荡的楼道传来回声。再敲,依旧如斯。
时间仿佛静止了。怎么回事?难道······,郝明天心情复杂起来。他拔出钥匙,越过楼道,来到消防通道边,下了两个台阶,想了想,便坐下,掏出手机,甫一开机,各种信息如漫天飞舞的苍蝇扑面而来,密密麻麻钉满了屏幕。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些刺目的信息,恨不得一巴掌统统捏死。待到这些信息静止后,他调出家里的座机电话,哆嗦着手指拨了过去。
通了很长时间,没人接。捺下,再打,还是没人。打媳妇手机,却是关机。很明显,媳妇一定在屋内!但门却反锁,座机电话折腾半天无动静,她手机又关机,出什么意外了吗?
不会呀,前几天,他在外面偷偷用公用电话打到家来,媳妇还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安心在外躲藏好,不用挂念,声音饱满,丝毫听不出什么异样。那么,排除这个因素,唯一的可能就是·······
一想到这里,郝明天烦躁起来,站起身,沉重的脚一步一挪下到楼梯的平台处徘徊。他摘下口罩,摸出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压抑住寒到脚跟的悲凉。
他是个孤儿,今年三十岁,在孤儿院里长大,初中没毕业就迫于生计在社会上打拼,做过搬运工,工地上拎过泥兜子,倒腾过垃圾,给人扛过包,擦过皮鞋。只要有活儿能挣钱,他都勤勤恳恳卖力认真干。
二十三岁这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家羊肉汤馆打短工时,偷学了汤料的配方,拿出多年的积蓄,也像模像样开了一家小羊肉汤馆。起初生意惨淡,但他不气馁,能吃苦,又勤奋,待人热诚,童叟无欺,又肯动脑筋,不仅在汤料的口味上创新,而且开发了对接外卖快递业务,店面干净整洁,食材卫生精致。那生意便慢慢好转。
几年过后,竟然火爆起来。一时门庭若市,财源滚滚。真是人勤地不懒,福分自然来。筑起金窝窝,就有金凤凰。以前连想也不敢想的娶妻生子,随着生意的兴隆也变成了现实。
经人介绍,他娶了媳妇,模样还算周正。她在一家电子装配公司上班。朝九晚五。郝明天一直劝说她到店里来帮助一块儿打理生意,可她说受不了那羊肉的膻气味。电子公司窗明几净,环境优美,况薪水也高,还可学门技术,夫妻两人分属不同行业,万一将来哪一行业不景气,另一个还可以维持生活。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郝明天听媳妇说得有理,遂作罢。结婚两年多,一切皆顺,就有一点遗憾:两人还无只男半女。多方求医修方配药,也总无动静。郝明天很是焦虑,但媳妇却不以为然,说,与其天天着急,不如把心思放在生意上,顺其自然,慢慢来。郝明天想了想也对,以后有的是机会。
店面已经满足不了火爆生意的需要了,郝明天便开始扩大规模,面积为原来的三倍。新招了一批员工,新添了设备,新老羊肉汤馆一样的滋味,生意也是一样的红火。
人说红到极致便是黑的开始,此言不虚。正当郝明天数着票子到手软并且与媳妇商量买房,从此告别租房住的历史的时候,厄运如幽灵一般降临。
三天两头的静默,看不到头的检测,店前冷落车马稀,端的是门可罗雀。起先郝明天还很自信,有一定的家底可以支撑起每天的赔本买卖,可是,持续了三年,实在熬不过了。
不仅垫赔上那些家底,而且拖欠银行的贷款和客户的货款和员工工资及水电费用,东挪西借,吃了上顿急下顿。临近年关时,各处要账的电话铃声快打爆了手机。更有气势汹汹的上门催逼,死缠烂打。煎熬不过,郝明天简单收拾了行李,关了店门,拍屁股一躲了之。
临行时与媳妇商定,他手机关了,有事他用外面的座机往家里打,对外就说出门要账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眼看躲了一个正月,度过了年关,考虑到情势有所缓和,且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郝明天便决定悄悄溜回来,还得重打锣鼓再开张。世道艰难,不咬着牙硬撑,又有什么活路呢?
万万没想到,今夜回家,却是这样一种情形。郝明天心底里的焦虑伴随着恼怒还有男人那种屈辱,滔涌浪翻滚滚而起,恶狠狠扔掉烟头,拿脚死命踩磨,攥紧了拳头,返身抬腿向上迈步,是死是活,他要不顾一切准备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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