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生一世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春歌》

（这算是定场诗？其实本该如此的，春花秋月，凉风冬雪，雨露星辰，万物美好，我在其中。如果不曾有人间这一番遭遇，她本该如此自在安然的。可是，若是没有这些爱恨情仇的是是非非，人生又该多么寡味无趣啊~）

她要的是一生一世，可他只是个普通人，光华美丽的皮相下是一颗庸俗寡味的灵魂。

他爱枯骨红颜，他耽于情欲，他只想要片刻的欢愉，根本没想过什么天长地久一生一世。可她呢？千年修行，一朝得道成人，偶入红尘，为人间的繁华富丽所惊动，凡心大动。一心想做人，不想成仙。《红楼梦》里说玉兄前身是：「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觅是非。」白蛇亦如是。

初到人间，原是出于好玩儿与好奇，弃去蛇的本性学习做人。学来学去，也只学了个形似神离，被和尚一眼认出本相来。她问和尚自己哪里学的不像，和尚说蛇性阴冷，因无情故。想要成人，须得历情关。她如获至宝，兴冲冲跑去寻她的有情郎，寻她的情之归处。

那是一个西湖的四月天，烟雨迷离，卉木萋萋。路上行人纷纷，携手相将，殷殷笑语，款款温存。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一美貌俏佳人！她回看身侧，只一个天真懵懂时刻仰赖追随她的小青，顿觉景致黯然，人生原来寂寞如斯！是了，她的身畔少了一位可以欣赏她的美丽，与她携手同游的少年郎。好巧不巧，清明雨落，她避之不及，一时无措，恰遇到游湖的许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从此误终身。

她说，“想成人。不知道上辈子吃了什么蜈蚣屎蛤蟆尿，一心想成人！想得到人的眼泪，人的情感，人的心……”唉，傻姑娘，做人有什么好？你只见到人间的烂漫锦绣花好月圆，不知道浮华背后的沧桑，以及肮脏。你所贪恋的人间温暖常如昙花一现，不可久恃。你也不知道，言笑晏晏的背后可以隐藏多少刀光剑影尔虞我诈。什么一生一世从一而终？你知道么？人都是很聪明的，要经过无数次的迂回、试探，才肯稍露一分真心。你想要的一生一世只是民间传说，且往往不得善终。天真如你者，千年来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啊。你忘了和尚当初对你的劝诫了么？“一生一世很长，姑娘千万不可当真啊！”“你玩儿两天就回去吧。”

一生一世很长，姑娘不要当真啊！你为他闯地府，盗灵芝，枉顾千年修行水漫金山，恨不得替他受尽人世苦楚，事事为他设想周全，予他一个平安喜乐！他呢？他爱的只是你美丽的皮相，哪里见得到你的真心？你看，你宁愿抛弃千年修炼也要一颗人的心，可是，你眼中高贵的人往往是没有心的！一切尘埃落定，你还不肯死心，还要亲口问他一问，“你与我一生一世的誓言，是否就此作罢？”一声比一声凄切，一声比一声绝望！他连答案都不肯给你，始终顾左右而言他。罢罢罢，自认痴愚，甘入雷峰。前尘梦已散，何苦再念念不忘？

后来，“雷峰塔倒，不见白蛇，惟见释迦牟尼佛佛法舍利。”所以，爱即大道？她原本想成人，一世情劫人海浮沉，万念俱灰，得悟大道。这算什么呢？无心插柳柳成荫？关于修行，我想起蒋勋先生曾经说过的一段话。大意是说，所谓修行，无非是与自己先有的人生相对抗。无论是从繁华走向幻灭，还是从幻灭走进繁华，须得将人世的绚烂与晦暗、有无、得失，将离合悲欢都一一经历过，不再有执着妄念，才有望远离一切颠倒梦想。没有经历过繁华，没有在得失里挣扎过的人，没有资格说「放下」，没有资格说「看破」。

我从前觉得白蛇好傻，做一只快乐的妖，逍遥天地无拘无束的多好！非要在人世的泥潭里挣扎干嘛！更何况，所托非人，痴心错付，回头无岸。可是，后来渐渐明白，她的痴心未必便错付了。爱情本来就应当是一个人的事，她不过是以许仙为载体来演绎她的爱情而已。她爱得坦坦荡荡，纵情纵性。她不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人的情感与眼泪了么？梦中则喜，梦醒则悲，悲喜都是真真切切的呀！与许仙不尽相干。要知道有多少人一生寂寂，也算活了一世了。她不知要胜过我们人类多少！这是她的一生一世。

ps：袁泉的白蛇真的好美啊！虽然名为《青蛇》，可我完全被她的白蛇所吸引。至于青蛇嘛，呃……秦海璐演的也还不错啦。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电影中张曼玉版的。还有，这个法海真是又萌又帅的！话说，我怎么觉得这部话剧是在为法海翻案呢。“和尚寺中坐，骂名戏中来”，法海的骂名可也确实背了很多年，以至于我们都忘了，其实许仙的负心薄幸才是悲剧的根源。

——2017.0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