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岁辞世,当然算喜丧。
书架上一排他的作品,已经陪伴多年,而这些熟悉亲切的书籍的创作者去世,总是有些怅然若失的情绪,于是拿起笔来,写下纪念的文字。
初识金庸是在《武林》杂志上连载的《射雕英雄传》。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还在上小学,有位从小一块和泥巴的伙伴,是立志要练出一身武功的,每天拿着件绳镖操练,有一招是先将绳镖悠起,缠绕到屈起的右肘上,几圈后右臂突然伸直,绳镖便激射而出,据他说这招叫“麻婆缠线”,可惜他虽然练功甚勤,常常磕的鼻青脸肿,最终还是没有练成绝世神功。《武侠》杂志便是在他家看到的,写的是江南七怪大战梅超风,月黑风高之夜,诸侠虽然相互救援,舍命相扑,终敌不过梅超风“九阴白骨爪”犀利狠毒。杂志上的连载戛然而止,却是让我一见入坑,魂牵梦绕。
后去北京旅游,在天桥地摊上看到全本的《射雕》,记得大概是三元钱,也是零花钱不能承受之重,踌躇再三,终是爱不释手,咬牙买了,是这辈子第一次花巨资买书。
九十年代初,租书摊遍布神州大地,一本书日租金一两角钱,上的大学又离图书馆极近,才痛快的读完了金庸所有的作品。那个时期,革命的号角声逐渐隐去,万元户的点钞声席卷而来,金庸、琼瑶、三毛是九零年代的精神图腾。
人说,武侠是成年人的童话。现实总难如人意,不如向童话中去寻求快感。金庸便把这一场浩荡的江湖呈现上来,其间有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又有人情冷暖,快意江湖,更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写情。
郭靖背着重伤的黄蓉跋涉求医,黄蓉却在他背上快活的哼着小曲,“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杨过大战襄阳,叫道:“巨奸虽毙,敌军未败,咱们再战。你累不累?”前三句慷慨激昂,最后一句却转成了温柔体贴的调子,他的温柔是留给小龙女的。
他写义。
箫峰为一弱女求医,独闯聚贤庄,单挑天下群雄;江南七怪,武当七侠,情若兄弟,义比金坚。胡斐为素不相识的钟阿四,只身单刀,去挑战一个帮派。
他讽刺强权。
神龙教的“仙福永享,寿与天齐”;黑木崖的“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星宿派的“德配天地,威震寰宇”,终是要包不同来句“大放狗屁”。
他写琴棋书画,古典文化。
黄老邪的”碧海涛生曲”动人心魄;逍遥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玲珑棋局;张三丰以《丧乱帖》创二十四字钩法;《侠客行》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把诗仙的诗歌化为武学。
他写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韦小宝靠一张嘴行走江湖,身兼数职,又要为朝廷立功,又要反清复明,又要神龙教一统江湖,却是进退自如,游刃有余。其撤起谎来,真是深谙要领,灵活应用。比如十句话只掺杂上一两句谎话,要早埋伏笔,留有余地,当扯谎被人抓住漏洞时,必先哈哈大笑,一定要让对方觉的自己的质疑十分可笑,再巧为周旋。如此种种,令人捧腹会心。
他写侠之大者,爱国爱民。
洪七公华山论剑,怒斥裘千仞,仗的是正气凛然,一生行事无愧天地。郭靖练成九阴真经,做的是保境安民,驻守襄阳。
《倚天屠龙记》群雄起事蝴蝶谷,在“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歌声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张无忌想起如许大好男儿,此后一二十年之中,行将献血洒遍中原大地,忍不住热泪盈眶。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我一直觉的,金庸的书像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有始有终,起承转合,入情入理,人物性格丰满,有烟火气。他笔下的江湖是热闹的,有生气的江湖,可以让人沉浸其中,做一场行侠仗义,快意江湖的梦。
一位作者,能让人记住的终归是他的作品。
王朔曾批评过金庸的小说是四大俗之一,大体上说他的书文字啰嗦,人物纯属虚构,情节胡编乱造,没脱旧白话小说的俗套。王朔的小说我也都看过,当时也津津有味,叫痞子文学,反映了改革开放初期,一群北京大院子弟在时代转折时的情绪。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王朔的书没人再看,金庸的书却魅力不减,不但家里的孩子读过,前几天还有上小学的孩子借了《天龙八部》去看。
时间是最无情的,把一切不值得的东西洗刷干净,留下的便成了经典。
金庸说,人生就是大闹一场,悄然离去。
想起小昭吟唱的诗句“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于是也便有了一首诗:
怀金庸
天龙八部低垂首,雪山飞狐望雁丘。
笑傲江湖成绝响,侠客行去易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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