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鸦

作者: 周彧_4a8f | 来源:发表于2019-01-15 20:25 被阅读0次

    黑鸦,报丧之鸟,慈孝反哺。

    暮春四月,阳光正好,梧桐花落的时候,阿黄第一次闻到了花香,周围是几片灰绿色的破碎的蛋壳。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但此时的气味和景象,一直印在他的生命里。

    阿黄全家住在村口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上,一窝的黑鸦雏鸟,有着黑色的绒毛和嫩黄的喙。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鸦家庭,除了没有父亲。但雏鸟们从未感到伤心难过,母亲泛着金属光泽的羽毛为他们遮风挡雨,带着坚硬的温柔。

    春去夏又去,到了谷物成熟的季节,黑鸦雏鸟已经换上了威风凛凛的铁羽和铁灰色的坚硬的喙,带着年轻的生命去征伐世界。但阿黄是个例外,他的喙仍然是儿时的黄色,除了体型大了些,别无改变。

    黑鸦终生一夫一妻,阿黄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阿黄想着:“我是母亲最后的孩子,我要一直陪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为了饱腹,阿黄时常去捡农场里漏下的麦子,偶尔去翻一翻农家倒掉的腐食,日子过得简单而满足。

    “只是这里也太过冷清了些。”阿黄想着。

    前些年还能看见几个孩子玩踢沙包,不过几年的光景,便只剩下些老人了。为了找到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阿黄只能更加勤劳。

    一日,阿黄忙碌一天也没找到好的食物,他想起家里的母亲,鼓起勇气往村东头的最偏僻的小院子飞去。那院子里住着一个老人,从不与人来往,阿黄有点怕他。

    那老人抓起一个“去!死乌鸦,我老李头还有得活呢!”

    阿黄十分委屈,他自认是个有礼貌的黑鸦,每次去找腐食的时候,都会为窗内须发皆白的老人送上欢快的叫声,以示感谢。可惜的是,老人虽然没有像第一次这样驱赶他,但似乎一直抱有敌意。

    阿黄于是下定决心下次叫的更响亮些。

    时间过得很快,但对阿黄来说,只是每天看着那一眼忘不到边的农场裸露出泥土来。南风变作北风,北风又裹挟着晶莹的雪片扫荡大地。阿黄于是知道,可怕的冬天来了。

    入冬以来,食物难寻,阿黄只能从农户家里找剩饭来填饱母亲和自己的肚子。地里刨食的农家人,能有多少剩饭呢?事实上,除了老李头的小院子,别家几乎没有腐食可吃,而且他们比老人更不喜欢阿黄。

    比起缺少食物更糟糕的是,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而且她似乎完全不想好起来。

    冬天来了,老人似乎越来越惫懒,阿黄感到老人身上腐朽的气息越来越重,他害怕老人就此死去,于是每天早晨都到屋檐下叫老人起床。老人总是看着他叹一口气,然后继续望着村口的方向,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大年夜,家家户户都在噼里啪啦放炮仗,阿黄终于在院子里看见第二个人,一个跟老人长得很像的黑发男人,男人走进屋里,叫了一声:“爸。”那声音跟阿黄的叫声很像,就是小了些,但老人似乎很高兴,拿出来一排红色的炮仗把屋子炸的震天响。

    阿黄忽然有些想念母亲。

    他本想带些吃的回去,可一直等到院子里灯火全无,也没有一点剩饭。阿黄歪了歪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两爪空空的往家里飞去,原来一家人的窝,如今只剩下两只鸟,空旷得可怕。

    窝里几乎感觉不到母亲的生气了,母亲紫黑色的坚硬的羽毛已经失去了光泽,却意外的柔软,让他想起了他还是颗蛋时隐约感觉到的温暖。

    “母亲需要食物。”阿黄用他仅有的生活经验得出这个结论。阿黄不敢放母亲自己在家,于是他背起母亲往山里飞去。

    但是北方的冬天实在太冷太荒凉了,阿黄只觉得自己的翅膀越来越重,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冷。等到天放出一丝光亮时,阿黄终于飞不动了,他把母亲护在自己翅膀底下。母亲羽毛的颜色,像沉淀下来的梧桐花。

    忽然,阿黄听到了人的声音,按照经验,他应该马上离开,但阿黄此时的体力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了。他只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老头真能找晦气,大年初一死了。”

    阿黄看见老人硬邦邦的尸体裹着一块白布扔在了山岙里,散发出腐朽的气息,属于黑鸦的本能告诉他——这个东西,可以吃。

    可是阿黄看着老人的白须白发,总有些没来由的难过,这种难过直接导致了他身体僵直,怎么也做不出“吃”的动作。

    “老人养了我,知恩要图报。”阿黄积蓄起最后的力量飞了起来,飞到再也闻不到腐肉的气味,它叫了几声,像原来叫老人起床那样。

    那一刻阿黄仿佛闻到了梧桐花香。

    天光大亮,一个穿着新衣的孩子,随手摘了朵黄色的小花,放在黑鸦母子的尸体上。远处一道雪山融水从林下穿过,隐约听得见哭号声。

    黑鸦,报丧之鸟,慈孝反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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