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这个夏天,我不知因何机缘,竟与五柳小镇不期而遇,似乎有种木石前缘之感。数十年前,一位好友告诉我,他自桃花源而来,我一脸懵懂,不敢相信世上真有世外桃源。在我的认知里,世外桃源当是陶公心灵深处的虚拟世界。
这个夏天,省城归途,误入桃源深处,五柳小镇迎面扑怀。湖光山色,波光潋滟,绿柳桃红,古桥渔舟,粉墙黛瓦, 一幅田园风光的水墨画跃映入眼帘。
五柳小镇,武陵山下,沅水之滨,桃源腹地,一篇《五柳先生》将它名传于世。这一回,我终于相信,世外桃源是一个真实可感的世界,性情表里皆如五柳先生。
“游人不闻桃花来,只是借道谢陶翁”。五柳湖湖光山色间,碧波如镜,桃林夹岸,落英缤纷、良田美池、村落点布,画面一如柳永《如鱼水》所吟诵的“轻霭浮空,乱峰倒影,潋滟十里银塘。绕岸垂杨,红楼朱阁相望“”一样。
武陵山区自古就有“蛮不出洞、汉不入境”皇命戒律,让这五柳小镇在这武陵大山中沉睡了数千年,这里的人们“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人们说,五柳湖成了五柳小镇的 “露天文化客厅”。我想亦然,两岸民居若隐若现,呈现出别样的田园风情。
然人们又说,五柳先生洋洋洒洒几百字,绘就了人们心目中的桃花源,五柳湖以五柳先生之名,绘就了桃花源之表,我不以为然。如果说,桃花源之表,在于五柳湖。那么,桃花源之天性,当与五柳先生一般超然物外。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
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环堵萧然,不蔽风日;短褐穿结,箪瓢屡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忘怀得失,以此自终。
赞曰:黔娄之妻有言:“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其言兹若人之俦乎?衔觞赋诗,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
陶公笔下“五柳先生”一生只做三样事:读书、饮酒、写文章。这卓然不群,率真自我的天性,让人亦罢不能,亦爱无言,亦弃无理。
黔娄之妻说:“不为贫贱而忧虑悲伤,不为富贵而匆忙追求。”或许就是像五柳先生这样的人吧。他一边喝酒一边作诗,为自己抱定的志向而感到快乐。
黔娄之妻何许人也?《列女传 · 贤明传 · 鲁黔娄妻》载——
鲁黔娄先生之妻也。先生死,曾子与门人往吊之。其妻出户,曾子吊之。
上堂,见先生之尸在牖下,枕墼席稿,缊袍不表,覆以布被,首足不尽敛。覆头则足见,覆足则头见。
曾子曰:“邪引其被,则敛矣。”妻曰:“邪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也。先生以不邪之故,能至于此。生时不邪,死而邪之,非先生意也。”
曾子不能应遂哭之曰:“嗟乎,先生之终也!何以为谥?”
其妻曰:“以康为谥。”曾子曰:“先生在时,食不充虚,衣不盖形。死则手足不敛,旁无酒肉。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何乐于此而谥为康乎?”
其妻曰:“昔先生君尝欲授之政,以为国相,辞而不为,是有余贵也。君尝赐之粟三十钟,先生辞而不受,是有余富也。彼先生者,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戚戚于贫贱,不忻忻于富贵。求仁而得仁,求义而得义。其谥为康,不亦宜乎!
曾子曰:“唯斯人也而有斯妇。”君子谓黔娄妻为乐贫行道。诗曰:“彼美淑姬,可与寤言。”此之谓也。
颂曰:黔娄既死,妻独主丧,曾子吊焉,布衣褐衾,安贱甘淡,不求丰美,尸不揜蔽,犹谥曰康。
黔娄,是战国时齐国稷下有一位贤士,信奉道家学说,不愿外出做官,于是辗转来到济南千佛山中,和妻子一道过起了男耕女织的隐居生活。齐威王和鲁国君曾先后拿出高官厚禄,希望黔娄先生前去做官,都被坚决拒绝。
毕竟,太过清苦的生活非常不利于身体,黔娄先生早早就死了。孔子的高徒曾子听说后,带着弟子们一起去吊唁,黔娄的妻子闻讯赶忙出门迎接。曾子一看,眼前的场景实在太凄惨了。只见黔娄先生停尸破窗之下,枕着砖头、垫着草席、穿着一身旧衣服,盖着一床短布单,盖住头,就露出脚,盖住脚,就露出头。
话说曾子到了黔娄家,看到如此凄凉的场景说:“还是斜着盖吧,这样就全盖住了。”黔娄的妻子不同意说:“与其邪(斜)而有余,不如正而不足。我丈夫就是因为不愿意搞歪门邪道,才落得如此贫困。活着的时不邪,死了搞邪的,他不会同意的。”
曾子百感交集、无言以对而痛哭失声说:“啊呀,先生你怎么就早早去世了呢,给你什么谥号好呢?”
黔娄的妻子说:“就谥号‘康’吧。”
曾子说:“先生活着时吃不饱饭、衣不蔽体,死后手足都盖不住,身旁也没有祭祀的酒肉,他生不得其美,死不得其荣,能乐意自己被谥号‘康’吗?”
黔娄的妻子说:“从前,鲁国国君曾想请他当国相,先生推辞不为,这是有余贵。齐国国君曾经要赏赐他粟米三十钟,先生推辞不受,这是有余富。我丈夫甘天下之淡味,安天下之卑位,不以贫贱而内心忧戚,不为富贵而忻忻于心,这也算求仁得仁,求义得义,谥号为康,不最合适不过吗?”
一席话说下,曾子大为叹服,感叹说:“也只有黔娄子这样的人才有这样的好媳妇啊。”消息传出,很多人都夸赞黔娄之妻安贫乐道。
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黔娄的妻子施良娣并非平民出身,而是贵族人家的女儿。他的父亲是鲁国的太祝,是“皇家”祭祀官。当初,施良娣因为倾慕黔娄子的才华,才不顾娘家人强烈反对,下嫁黔娄子。
陶渊明作《咏贫士·安贫守贱者》诗赞黔娄妻曰: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好爵吾不荣,厚馈吾不酬。一旦寿命尽,弊服仍不周。岂不知其极,非道故无忧。从来将千载,未复见斯俦。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人活着,难免会矛盾。为了生活,不得不在各种圈子里周旋,酒局饭局、微信群、朋友圈,不得不凑个数,低头哈腰迎奉拍马,说着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为的就是让那么几个少数人看到,让这么几个少数人说自己“懂规矩、讲政治”,而自己却非常难受。
直到有一天,鼓起勇气,开始拒绝任何的群体,懒得理会各种局面。你会发现,自己真的成熟起来了。就像当年的陶渊明一样,经历了几次辞官,终于活成了自己。
尊重本性,尊重自己,远离那样的圈子,就像《五柳先生传》里说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心底里的快乐油然而出。
想来,我虽然没有陶公的妙笔和名气,但我想:我们的心境是相通的。
不合群,不是停止不前。把合群的那点滴时间要回来,花到读书、写字、思考、陪父母妻儿。
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朋友多了好办事。这似乎是不可质疑的,东北歌唱家殷秀梅也曾在《永远是朋友》这样唱道:千里难寻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
真是这样吗?其实不然。
人,没有掉入低谷时,你永远不会觉察,真要找人办个事,很多时候并不是朋友圈里的好友。虽然微信里,电话通讯录,好友早就成百上千了。可是,真要想办点事,才发现,那么多的微信好友里,那么多的电话号码,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一个愿意帮忙的人。
当你翻检着密密麻麻的微信好友,这个、那个、还是前晚一起吃饭喝酒的那个?可是你发过去信息,一如泥牛入海,泡泡都没有一个。
事办成了,发现帮你的不是至亲,就是老友。不禁让你叹息一声,感叹道:这些年白喝了那么多顿伤身的酒,白熬了那些疲惫的夜。
等你千辛万苦地打通了关,成就了一番事业,突然间发现,事好办了,找谁都愿意帮忙。原来一年都办不成的事,现如今三两个电话或一场简单的饭局就成了。甚至没等你开口,人家送上门来帮忙搞定。
你终于明白:不是朋友多了路好走,而是路走好了,朋友才会多。
马克思说: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利益的获取。
你没有价值,就融不进别人的圈子,哪怕你很努力,别人一样不会太把你当回事,甚至原来的所谓朋友都会有意避开你、远离你。之前一天几个电话找你,一天好多朋友邀约你纸醉金迷,竟然在一夜之间,突然间就真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而当你有价值的时候,不必刻意地去拉拢谁、讨好谁、巴结谁,也一定会有很多人主动靠近你,和你套近乎、交朋友。
朋友再多,也不会让你的路有多好走,而当你把自己的路走好了,才会有更多的朋友。因为你的用处大了,别人需要你了。
真正的社交就是价值的互换。与其去需要别人,远不及好好努力,让别人来需要你。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要努力让自己有价值,哪怕孤独,哪怕不合群。道不同不相为谋,管宁和华歆这对好友,一样割席断交。
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不合群的陶渊明,不被时局所困,坚持做好自己,他像一个农民一样:种地,写作,喝酒,他不是为别人而活看,不是活给别人看。于是,才有了《桃花源记》这样的千古佳作。
人生海海,默默耕耘,静静收获,静静走远,做一个不合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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