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福山
李渔肖像
李渔一生著书立说数百万言，但传世手迹却罕见。上海图书馆藏有他亲笔信函一帧，弥足珍贵。此函《李渔全集》失载，特抄录如下：“昆季联翩而起，又同仕庙堂，不分内外者，自崑山三太史而外指不数屈。澹园、修来两先生其匹休者也！野老入都，闻此等盛世，不可无一语记之。谨撰一联，以疥尊壁，未审当否？前以贸书鄙事奉托，想荷留神。行期日迨一日，幸早图之。附闻别幅。冲”，函中“谨撰一联，以疥尊壁”的楹联亦一并附后，以方便读者：“大陆、小陆结驷而行，并为天下无双士；元方、季方易一不可，始信人间有二难。”
此信函和楹联是李渔于康熙十二年到十三年（1673～1674）间，第二次进京求告借贷“打秋风”时写给颜澹园和颜修来兄弟的。李渔这一次进京，是一次不愉快的旅行，其一是他的戏班台柱子和爱妾王姬在京病逝，心境悲切；其二是礼部尚书龚鼎孽不幸病故，使他在京城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好友；其三是“贸书”和“打秋风”屡遭婉拒，收入无多，致使生活困难，李渔当时的境遇可以从这封信中得以窥见。
李渔手迹拓片
颜澹园、颜修来兄弟是山东曲阜人，俱为康熙时进士，且都以诗名，人称“二颜”。当时颜澹园任明史纂官，颜修来任吏部考功郞中，都是有分量的京官。李渔进京后，由龚鼎孽引见拜访了他们，并以推销芥子园书铺印行的书籍为由求赐银两。颜氏兄弟当面不好推脱，婉言说代为“留神”。但李渔留京多日总不见答复，冬去春来，李渔在离京日程将至时，写了这封信函并楹联一对送到颜府，再次求告。函中“前以贸书鄙事奉托，想荷留神，行期日迨一日，幸早图之。”即指此事。所谓“幸早图之”，乃告求“两颜”能早日给予答复奉赠之银两尔！
函中昆山三太史指徐继庵、徐彦和、徐立斋三兄弟，分别登康熙朝榜眼和状元，并任职秘书院。李渔曾撰联赠他们，联云：“二目注千秋，创见同胞三鼎甲；一门膺百禄，不知前代几阴功。”而给颜氏兄弟的联语则除吹捧奉迎之词外，也曲折委婉地道出了自己“求人难”的处境。联中把颜氏兄弟比作“大陆、小陆”和“元方、季方”。“大陆、小陆”即陆机（士衡）和陆云（士龙），兄弟俩均为西晋著名文学家，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其祖陆逊、父陆抗皆为三国时东吴名将。兄弟俩以文才倾动一时，其中陆机的《文赋》是人所共知的古代文论经典。时人誉之为“华亭二陆，天下无双”，有《陆士衡集》和《陆士龙集》传世；“元方、季方”为南北朝时宋人陈实的两个儿子，皆一时才俊，人称“元方难为弟，季方难为兄”，意为他们的才学难分高下，易一不可（典出刘义庆《世说新语》，原为褒义，后演化为成语“难兄难弟”，就衍变成另一种意义了）。其实，李渔在标榜颜氏兄弟的同时，还有自己更深层次的感叹包含其中，这可以从李渔编辑评点的《尺牍初征》中得到印证。《尺牍初征》卷十收钱鹤滩《柬友》一则，云：“天下有二难，登天难，求人更难；有二苦，黄莲苦，贫穷更苦。人间有二薄，春水薄，人情更薄；有二险，江湖险，人心更险。知其难，守其苦，耐其薄，测其险，可以处世矣。”在这则尺牍后有李渔评语，云：“涉世三昧语，当人录一通，悬之座右，勿仅作尺牍观。”《尺牍初征》编印于清顺治十七年（1660），早于李渔这次入京十多年，故李渔对于“求人之难，人情之薄”是早有感受的。联中“始信人间有二难”亦当指此“二难”。一联二义，寓于其中。读者诸君对此函此联的理解，也应当有更深的感悟：“打秋风”的李渔，日子并不好过啊！
（此文原刊于2013年9月版《李渔文化》第一辑）
2020.7.20施福山于兰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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